楊致既不好酒,也不嗜酒,酒量僅是一般。最近一次酩酊大醉,說起來已是六年之前重陽日在宮中與先帝的那次狂喝濫飲了。
次日睡到將近午時纔起來,直感覺昏昏沉沉、頭疼欲裂。灌下兩杯濃茶,擦了把臉,醒了醒神一問,才知昨夜與耿超暢飲幾近通宵達旦。據說二人時而拍桌打椅,時而怒目相向,時而抱頭痛哭,時而相對大笑。楊致的酒量,與耿超明顯不是一個檔次。天剛放亮,耿超就領着幾名隨行親衛悄無聲息的離去。
用心回想,昨日之所以與耿超說了那麼多,究根到底,其實心底很在乎與耿超那份並肩浴血的情誼,對他很不放心。新皇登基,衆臣心思各異。耿超太想證明自己的忠誠與能力了,甚至比新皇更渴盼與突厥的戰爭。
楊致委婉的提醒了耿超,這是趙啓與索力之間的戰爭,你只需要做個稱職的打手就行了。
楊致心裡對耿超沒底,對趙啓的戰略意圖更沒底。耿超走後,召來雲娘一再囑咐,嚴令遣派偵緝司七成以上密諜時刻關注突厥、北燕、南楚近期動向!
大夏的日益強盛,對突厥、北燕、南楚都是很現實威脅。突厥之戰或不會敗,楊致真正擔心的是三方勾結,對大夏形成合圍之勢。因爲大夏的頹敗,對三方國勢都有莫大好處。如若料想成真,突厥之戰極有可能演變爲關乎大夏生死存亡的國戰。趙啓能想到嗎?大夏能承受嗎?能扛得住嗎?打仗其實打的是銀子,海關釐稅的挪用,看來也得悠着點了。
夏曆隆昌一年九月初四日,皇帝下詔:原任平南大將軍耿超改授平北大將軍,調任朔方,統轄驍騎將軍董堅、李爲所部精騎,歸由現任討虜大將軍曾英明節制。原任潼關守將葉闖,接任平南大將軍,統兵駐守餘杭。原任禁軍副將軍王文廣,接替葉闖擔任潼關守將。原任內廷禁衛府將軍嚴方。改授禁軍副將軍。原任禁軍驍騎將軍韋志高,接任內廷禁衛府將軍。原任禁軍驍騎將軍張安,接替王文廣升任禁軍副將軍。原任禁軍偏將朱大爲、陳準、胡智雄,升任禁軍驍騎將軍。
皇帝這樣的軍方人事調動。對朝中衆臣之間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突厥形勢突變,索力野心勃勃,平調耿超北上抵禦本在情理之中。葉闖、嚴方、王文廣、韋志高、張安等新興將領的調動,爲了護衛宮禁、拱衛京畿,任誰都無話可說。
夏曆隆昌一年十月
。索力再度遣派突厥使節來到長安。仍是聲稱,上年草原遭遇蝗災尚未恢復元氣,大漠重歸一統之後東突厥殘敵尚未肅清,以至民生凋敝,“請求”大夏繼續免除貢賦、援助糧草。
這無疑是對新任大夏皇帝底線的進一步試探。
不管是否答應免除貢賦,反正他壓根兒就沒打算給你。臭不要臉的要求援助糧草,你是否答應他也無所謂。稍有頭腦的人都已經意識到,突厥與大夏翻臉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前二者是爲了給發動戰爭埋下藉口,“大漠重歸一統”這樣的字眼,則帶有濃厚的威脅意味。
尤其可惡的是。當年先帝唆使索力拜楊致爲義父,新皇登基之後突厥幾度遣使來朝,在皇帝面前耍無賴、倒苦水,卻每次都沒忘了向楊致這個便宜乾爹的侯府奉送厚禮。明明知道不過是拙劣的離間計,卻仍然無法阻擋皇帝的鬱悶與不少朝臣的憤懣。
所幸趙啓頭腦還是十分清醒,爲了避免楊府陷入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的尷尬境地,命貼身近侍金子善去了一趟,專爲此事傳下口諭:人家大老遠的送都送來了,不要白不要,只管放心收下便是。
而對突厥使節的回覆。就不像前兩次那麼客氣了,很利索的將皮球踢回給了索力:大夏與西突厥乃是君臣之邦,理當嚴格遵從兩國之間訂立的和約。鴻臚寺與禮部依據對外邦交常例,擬定了回覆的國書。滿是之乎者也的國書。趙啓連象徵性的看上一眼都省了。龍顏不悅的交代,你們直接告訴突厥人,大夏有句俗話叫送的是人情、要的是本份,那不就完了嗎?
兩國之間的和約,當年由楊致“以德服人”而訂立。趙啓這番回覆與前兩次大爲迥異,帶有鮮明的楊氏風格。朝野上下頓生揚眉吐氣之感。
楊致看到長安急發的邸報,不禁啼笑皆非。去年趙啓以監國太子的身份夜訪楊府,徐文瀚與楊致都力主對突厥強硬。趙啓顯然對此耿耿於懷,密旨命耿超前來問策,不乏慪氣的成分。
薛青雲見楊致看了邸報沉吟不語,搭訕道:“侯爺,耿超重又調回朔方,看來大夏仍視突厥爲心腹大患,皇上開始着手整軍備戰了。難怪耿超上月特地前來拜會侯爺!”
楊致搖頭道:“不僅僅是整軍備戰。就在我們說話間,說不定已經開打了。從朔方密報的任何消息,無論晝夜,必須即刻報我。”
世人皆知楊致因血戰大漠而名振天下,薛青雲等人已追隨楊致多年,卻極少聽他主動提及那段往事。在薛青雲看來,那段熱血狂歌的歲月,必然給楊致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至於現在對朔方局勢的關心,顯得有點過於敏感了:“開打?侯爺,不會吧?突厥幾度遣使來朝,大夏亦是以禮相待,雙方不像是立馬撕破臉皮的樣子。時值深秋,嚴冬轉眼即至。突厥人秋高馬肥之際並未大舉進犯,怎會選在天寒地凍最爲難熬的時節,冒然與大夏開戰?”
楊致面帶憂色的道:“突厥不會,大夏會
。耿超是大夏對突厥作戰經驗最爲豐富的將領,對突厥人習俗的瞭解也最爲透徹。”
“與國征戰,利益至上,不一定非要撕破臉皮。索力想打,皇上也想打。兩家各取所需,但都沒有充分的底氣,所以都沒有下定決心打算死磕到底。使節往來意味着雙方保持正式的官方溝通渠道,以便於控制戰爭規模,相互留餘迴旋餘地。”
“我最爲擔心的是,無論是索力可汗,還是皇上,二人的處境與目的頗有異曲同工之處。正因於此,他們誰都輸不起!但凡爭戰,必有勝負,能得幾次平手之局?若無一方主動妥協,必成死戰!我總感覺有人在給索力撐腰,他纔敢試着那麼幹。給他撐腰的人,除了南楚,就只能是南楚!南北兩線作戰,皇上能應付得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