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剛把行李箱放下便來人事部找王姐的九龍,在接到她遞來的工作證時不由得驚訝道。
“咦?”王姐也吃了一驚問,“咦什麼呢?”
“王姐,我怎麼成了助理呢?”九龍抿嘴笑着問。
“助理不好嗎?”王姐也抿嘴笑着問。
“好是好,可是給誰當助理呢?”九龍又問。
“你猜是誰呢?”王姐神秘兮兮地問。
“嗯——”九龍眉頭緊鎖片刻後說,“猜不出來,還是拜託你告訴我吧。”
“我一時叫不起是什麼車間了,就是那個什麼車間的——”一臉平靜的王姐故意一字一頓地說,“化——班——長!”
“哦,化班長!”九龍頗感失望地說,“他是油漆打磨車間的。”
“呵呵,跟你開玩笑呢,看把你委屈的。”王姐搖搖頭並嘆了口氣說,“是張廠長!”
“怎麼——怎麼會是他呢?”九龍苦笑着問。
“怎麼,不好啊?”王姐眉頭緊鎖道,“你若是不想做,那我幫你向張廠長說說,然後給你換個職位,也再麻煩他另選個助理吧。你可別不知足,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這個職位呢!”
“王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九龍慌忙解釋道,“好事來的太突然了,我是一時高興才說錯了話。”
“算了,我不會計較的。”王姐嘆氣道,“以後說話可要留點心,別在張廠長面前說錯了話。”
“嗯,知道了。”九龍使勁點點頭,又堆笑低聲問,“王姐,爲什麼會安排我這個職位呢?”
“是這樣的,由於你在實習期間表現得不錯,特別是你上交的那份實**結被張廠長看中了,而恰好半個月前他的助理被調到調度部做了經理,就是那個陳姐,你們都見過的。所以呢,張廠長就叫我們人事部安排你做他的助理。”王姐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還沒有被正式任命,還要看你試用期的表現。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機會,別忘了我們彼此的選擇一開始就是雙向的,你的職位可不是一成不變的,而且你未必能留在這裡!”
“嗯,我會努力的!”九龍信誓旦旦地說。
“明天你先去找張廠長,向他報到,然後看他怎麼安排你。”王姐喝了一小口茶水問,“你知道張廠長的辦公室嗎?”
“知道!”九龍點了點頭說,“不就是跟調度挨着的那個辦公室嘛。”
“那就好,明天你就自己去找他吧。”王姐突然想到了什麼,美滋滋地欣賞着他的髮型說,“你的髮型挺有個性的,但只適合在大學裡,而不適合在單位裡,特別是你現在的職位,是不是該忍痛割愛呢?”
“這個——”九龍猶豫不決地嘟囔道,“我留了好幾年了,我的頭髮本來就長的慢,而且——”
“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王姐打斷他的話說,“我只是給你提個建議,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我還有事呢!”
九龍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一面整理着行李箱和旅行包裡的東西,一面思考着去理髮的事。畢業旅行前,他已經收拾好了來單位要帶的一切東西,除了手機、電腦和各類證書及一些像樣的四季衣服外,還有些看似無關緊要卻是他情感上不可缺少的東西:那沓被幾個人拿去看過的裝訂好的稿紙和幾本沒被賣掉的課本,對了,還有幾本專門買的跟傢俱有關的書;那支精緻的鋼筆和那封簡短的鼓勵小信;那張缺少一個郵局的印章的明信片和那封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帳篷裡寫的長信。遺憾的是少了那把見證了一段短暫愛情的雨傘,而還能偶爾想起來的是那兩本又被賣給校門口的二手書店的夾着楓葉書籤且其中一片寫着一首詩和“寒梅”署名的名著。一個大學生在校期間的東西當然不止這些,有那部分生活中用的像衣架、水桶類的送給了宿管的阿姨,那部分學習中用的像聽英語聽力時用的耳機、作圖工具等送給了學弟們,唯有那把在跳蚤市場買來的椅子以五元錢在跳蚤市場賣了,緣不結空嘛。若是去理髮,剪掉了那束十來公分長的久久毛,換了髮型還可以慢慢習慣,而辜負了自己的心就不忍了。另外,久久毛既是自己的QQ暱稱,也是自己準備用在已經很久沒寫了的這部長篇小說的筆名。若是還留着,就可能會失去可能只有一次的當廠長助理的機會,也就失去了追求雪莉的籌碼,更打亂了以後幾年甚至一輩子的人生規劃。那究竟該不該剪掉呢?當他徒步快到理髮店門口時,猛然間做出了決定——剪,無非是一束頭髮而已,剪掉了還可以再留,大不了把它珍藏起來,用一塊乾淨的黃綢布包裹好,同那沓稿紙放在一起,只要它還在,夢想就在。
即便如此想得開,可當夜還是失眠了!
這片工業區雖然離海不遠,但炎熱的天氣使得大多數單位裡的人們不得不每天中午喝一小瓶藿香正氣水來防暑。廠房的三樓是油漆線的後段工序和包裝車間,儘管東面的玻璃窗上安裝了五六臺冷風機,但依然悶熱,熱的像火爐,悶的像蒸籠。若不是在靠近工作臺的柱子上安裝了風扇,汗流浹背的九龍會一刻也受不了的。已經半個月呀,他一直在包裝車間給那些成品門板套透明塑料袋子。那天一大早,他去向張廠長報到,張廠長帶他來三樓找管理油漆線(包括包裝車間)的嚴經理。別看嚴經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長得一般的女人,九龍實習期間見過她給下面的主任、班長和員工們開晨會時的情形,不僅有口才,而且有魄力。張廠長叫她先帶九龍學習一段時間,九龍以爲是跟着她學習一些主要技能和處理一些常遇的問題,沒想到她當着張廠長的面粗聲大氣地直接命令九龍去包裝車間套袋子。起初,他認爲她是在故意考驗他的吃苦耐勞,但現在他不這麼認爲了,所以少不了在幹活時會有情緒,而那些無辜的門板便成了他發泄的對象,還好沒有摔壞。
“嚴姐,我來套袋子吧。”滿頭大汗的九龍走近工作臺時,故作若無其事地對嚴經理說。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嚴姐難得語氣溫和地說,“學弟學妹們過來了,你做個好榜樣才重要。”
今年三月份,丁老闆突然在學校裡租了一間大教室,擺了十幾臺電腦,辦了一個學習班,招了十幾個與傢俱相關專業的大三學生,隔三差五會給他們上課,每月給他們卡里打兩百元作爲生活補貼。現在放暑假了,丁老闆叫人事部的人負責帶他們來廠裡實習一個月,期間既報銷往返路費,還免費提供食宿,不過是沒有分文工資的。他們來了四五天了,每天無所事事地夾着個本子和筆在這車間裡四處亂轉悠。看到他們,九龍就像看到幾個月前的自己,心裡總想着帶帶他們,並將自己在工作方面所知道的全部分享給他們,何況自己目前是唯一在車間裡呆着的大學生。每天的下午三點半到三點四十五是所有員工們的抽菸時間,於是他就在這個當兒,帶着學弟學妹在車間裡學習。這是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按理說就不該有第一次,但畢竟昨天下午答應了他們。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對我們單位失望。”九龍堆笑說,“唉,時間過得真快,還沒走幾道工序,就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好,沒把套袋子的事給徹底忘了。”
“就算忘了也沒關係的。”嚴姐笑眯眯地說,“這點小事就不算事,包裝工不做班長做,班長顧不上主任上,主任忙不來我來幹!”
“我也就說嘛,我只是來幫那些包裝工套袋子的,而不是專門做這個的。”九龍長舒口氣說,“有些包裝工們真是說話不動腦筋,非要說這是我的事,如果超期了或完不成產量,就有我的責任。又說什麼也讓我晚上加班,還說什麼誰誰誰說了,套袋子的事就是我的,真是可笑,張廠長都沒這麼說,那誰說的都扯淡!”
“用不着跟他們一般見識。”嚴姐嘭地打開工作臺上的一罐飲料,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指着不遠處的一**作臺接着說,“那邊好像還有幾罐飲料,想喝就過去自己拿吧。”
“不了,謝謝。”九龍補充說,“我在減肥,很久不吃帶甜的東西了,也沒喝過飲料。”
嚴經理沒再作聲,低下頭只顧套袋子。
“嚴姐,我上午見有些有質量問題的產品被包裝工們不小心——”
“我沒看見!”嚴姐打斷他的話,頗感不耐煩地說,“這裡的很多人不是好惹的,這裡的很多事不是好管的,跟自己沒關係的事就當沒看見,自己不瞭解的人也少說些得罪人的話,知道嗎?”
“謝謝嚴姐的提醒。”九龍點點頭,臉紅耳赤地說,“是我多管閒事了。”
“你還有別的事嗎?”嚴姐問。
“沒什麼,就是套袋子的事。”九龍回答說。
“那你就去別處轉轉吧,多看看是有好處的。”嚴姐繼續說,“今天是月底,我們要趕着出產量,起碼也要忙到明天早上的。”
“嚴姐,我離下班還有半個來小時,真的不用我幫你套袋子了嗎?”九龍近乎懇求道。
“花姐——”嚴姐好像並沒有聽九龍說話,而是朝一個包裝工扯着嗓門喊道,“過來拉貨!”
一下子無所事事的九龍,瞎轉悠了一會便來到一樓的貼皮車間找任班長閒聊了,自然是把剛纔與嚴經理的一段對話一五一十說一遍了。任班長聽了他的描述後,既拍手稱快,也有所擔憂,拍手稱快的原因說了很多,而後者隻字未提。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天天都會來找任班長聊會兒天,多數時候是在發牢騷。當任班長告訴他廠長助理的級別幾乎是在經理之上時,他便開始吵架似的批評那些催促他套袋子的包裝工,並指槐罵桑地數落那些誤導和唆使那些包裝工的人,其中自然包括嚴經理,且幾乎就是針對她一人;當任班長告訴他嚴經理的耳目很多時,他就再沒有對嚴經理管轄範圍內的任何人說過所謂的得罪人的話,而那個包裝車間的打木箱的吳師傅例外,因爲在他看來,他是個頂老實的人,且貌似自然而然成了自己的耳目。吳師傅曾主動教他一些打木箱的技巧,跟他說過嚴經理與某些人的親戚關係,替他作爲一個堂堂廠長助理而在幹普通員工的活兒抱不平,幫他數落過那些粗魯的包裝工,甚至對他說過嚴經理的種種不好;當任班長無意間說吳師傅是嚴經理的姑夫時,他險些當場暈了過去,還哪有臉告訴任班長自己對吳師傅說過的那些掏心窩的咒罵嚴經理的話;當任班長告訴他嚴經理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排擠他,逼得讓他自己放棄這個職位,就算沒有得逞,起碼可以使他以後在她面前不敢有不利她的話語和事。對此,他有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若是忍耐一時,卻意味着以後長久要受氣;若是立刻對着幹,敗了,就會失去這個職位,勝了,以後在她面前纔是個真正的廠長助理。最終,他選擇了後者,卻是在前者的掩護下。因此,那天下午,他既答應嚴經理加快套袋子,又向她提出在抽菸的當兒帶學弟學妹們到下面學習,卻故意延長了時間。
連續個把星期,九龍沒有再套過袋子。不是不套,而是沒有機會,那些包裝工們都自己在動手。當他套袋子時,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學習,而如今不套袋子了,卻突然覺得無所事事了。多數時間,無非是在這裡看看,又去那裡轉轉,卻未曾離開過車間的三樓。不論是在哪道工序,他都很少說話,多數時候是在聽。他幾乎不動手,如果有某個班長或主任笑眯眯地麻煩他幫忙時,他也只是幫一會,一會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之所以這樣,其實並非怕出汗,而是擔心因此又得罪了某個人,俗話說“一碗米養一個恩人,一升米養一個仇人”。他聽說現在的傢俱的亮點在於其油漆工藝,所以在油漆車間轉悠,而能學到的只是皮毛,無所用處。他不禁有些迷茫,因迷茫而擔心,又因擔心而不敢向張廠長說什麼,包括不套袋子的事。
三樓唯有一道工序不屬於嚴經理管(起碼名義上如此,而實際情況還不瞭解)——終檢(最後一道檢驗工序,由品控部管)。檢驗員是兩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羅姐和平姐。平時,她們很少主動與任何人閒談,但若有人主動跟她們搭訕,她們就會顯得很健談,臉上也會時不時綻放出笑容。九龍向她們問過一些產品質量方面的問題,她們始終不厭其煩地盡其所知說出,因此他會盡可能幫她們乾點力所能及的事。有一次,她倆開出一個內返單(就是工廠內部工序的返修單,上面寫着出現的問題,罰那個車間和罰多少錢,由那個車間負責返修和協助返修等主要內容。每張內返單都有四聯,白色的一聯先由品控部的肖經理做報表,然後交給財務部留底,粉色和黃色的兩聯在車間裡流轉,當產品返修完時作廢,綠色的由開單的質檢員留底,方便以後覈對),是兩塊兩米多長的大門板有油漆色差問題,需要處理淨油漆並重新噴漆,她倆一時忙得走不開身,就麻煩九龍幫忙將內返單和門板送給二樓負責打磨的王主任。他用支架車(廠裡自制的專門用來轉送做過油漆的成品的車輛)拉着那兩塊大門板乘坐貨運電梯來到二樓,然後直接拉到打磨車間找王主任。王主任卻叫他拉到一樓找負責白身砂光的趙班長,他又拉着支架車乘貨運電梯來到一樓,好容易找到了趙班長,卻又叫他去找二樓的王主任。哭笑不得的他索性拉着支架車回到終檢。羅姐聽說後很生氣,同他拉着車子去找王主任,王主任立刻喜笑顏開地去處理問題了。廠長助理竟然還沒一個普通的檢驗員有面子,於是憋了滿肚子火氣的九龍難免在羅姐和平姐面前發幾句牢騷,她們不僅對他說了些安慰的話,而且告訴了他去年九月份因合同到期而離職的品控部的馬經理的事。正式辭職後,張廠長叫馬經理多呆一段時間,目的是帶出來現任品控部經理的肖經理,於是他又正常上了一個月的班,卻純屬義務勞動,氣得他在她們送行時喝了很多酒,並含淚說了句“我對他有義,他卻對我無情”!
這天上午,九龍突然接到王姐的電話,叫他到小會議室單獨談談。
“第一個月的試用期快結束了,你覺得自己的表現怎麼樣呢?”王姐看着手機頭也不擡地問。
“不怎麼樣吧。”九龍自嘲道,“什麼都沒學到,而且心煩意亂的。”
“爲什麼呢?”王姐繼續看着手機問。
“一下子我說不清楚,反正——”
“那好,換個問法吧。”王姐打斷了他的話,將手機擱在會議桌上,舒了口氣問,“是個人原因呢?還是別人的原因呢?”
“主要是個人原因吧。”九龍吞吞吐吐地說,“但也跟別人有關係。”
“說實話,我對你很失望!”王姐唉聲嘆氣道,“你沒學到東西並不重要,大不了多花些時間還可以彌補,但名聲壞了就很難再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了,你知道嗎?你自己真的知道嗎?”
“這個道理我知道——”九龍頓時臉色蒼白地說,“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那我告訴你吧,可我的話不會那麼好聽,你要有心理準備。”王姐盯着他看了片刻後嚴肅地說,“有領導對你的評價是高傲自大,目中無人,跟個大爺似的,還老喜歡唱對臺戲。其實,不說你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這麼做,就算以後有資格這麼做也不該做,否則會招人討厭,甚至比一堆狗屎還令人噁心。儘管有時候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要懂得與別人商量,不然就是對別人的極不尊重,特別是要跟張廠長多溝通;張廠長對某些領導的話不會全信,所以才詢問了一些員工,一個人說你壞值得懷疑,可多個人說你壞就是事實,儘管事實不是那樣。有員工說你好逸惡勞,既然懶得動手也就算了,竟然連話都懶得說,索性不說話也就算了,偏偏非要背後議論某些領導和員工的不是。不能吃苦就沒法在生產部呆下去,你也看到了,車間裡有多少主任和經理都是在滿頭大汗地幹活兒。不問不動手就一直什麼都不會,想要有所收穫,就該比別人付出更多。不僅僅是我們單位,所有的單位都一樣,裡面的關係很複雜,有時候表面上互相是仇人,其實私下裡他們是親戚,所以任何單位裡的水都很深,簡直防不勝防。你一定要記住,雖然你一下子分不清哪些人是你的朋友,哪些人是你的敵人,但你可以管好自己的嘴,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對別人有利和不利的話都不該說,否則你會無形中得罪人,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大片,得罪了人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說實話,我覺得你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定是你的嘴巴惹來的禍,好自爲之吧!”
“王姐——”九龍沉默了許久,目光由憤怒變爲委屈,聲音顫抖地問,“是不是我已被撤掉了助理的職位呢?”
“既然張廠長讓我來找你談,那說明他對你並沒有完全失去希望!”王姐擔心地說,“不過,你給他的印象已經不太好了,若是他完全放棄了你,估計別的部門也不會接納你,那樣就只能把你辭掉了,這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王姐,我現在該怎麼辦?”九龍淚花花地問。
“從哪裡跌倒就行哪裡站起來嘛!”王姐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離試用期結束還有兩個月,你要不惜一切把自己失去的奪回來,並證明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讓那些污言穢語反過來懲罰誹謗你的人!”
“可我還是找不到努力的方向,真不知道——”
“去問,就問張廠長!”王姐脆生生地說,“向他訴苦,說明你信任他且有膽量;向他請教問題,說明你佩服他且知道學習;向他談想法,說明你尊敬他且有上進心,他定會給你安排具體工作,並一步步帶你成爲合格的甚至出色的助理!”
“嗯!”九龍使勁點了點頭,盯着她看了片刻後抿嘴笑道,“王姐,你是我在這裡的老師,真的很感激你!”
“我只是專科畢業,而且還是女的,能在這裡用三年的時間做到人事部經理,也算在這裡實現了我的個人價值,而你們本科畢業的幾個大老爺們,三年後一定要比我有出息纔是。”王姐突然淚花花地說,“我現在還能點撥你們幾句,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辭職回老家去結婚了,而且不回來了,正因爲這樣,我纔不怕得罪別人而對你說了這麼多心裡話。好久了,我都沒說過這麼真的話,感覺就是不一樣啊!”
“王姐,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九龍起身向她鞠了一躬,然後坐下又說,“王姐,我和我的同伴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對了,九月中旬會有一個大學生座談會,是老闆安排的,他想與你們當面聊聊,並知道你們學到了什麼,又在各方面有什麼樣的變化,所以你們要提前做好準備,千萬不要讓老闆失望了。”王姐拿起桌上的手機繼續說,“那時我還沒走,期待你們的好表現!”
“等座談會結束後,我們幾個好好地送送你!”九龍激動地說,“以後可要常聯繫,我們會想你的。”
“嗯,謝謝你們!”王姐低下頭專心地看着手機說,“好了,我還有事,你去忙吧。”
當天下班後,九龍帶了兩罐飲料來到嚴經理的宿舍,雖說是隨便聊天,實則是向她道歉,言語中盡是自己的不對。其實,從他一進門,她就知道他是來道歉的,所以言語和聲色一改常態,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而說實話,他不甘心這樣做,若是心甘情願,他會直接了當地道歉,而不是拐彎抹角的,所以他覺得很委屈,並暗下決心要尋找最好的機會來報復她。另外,在他看來,這件事已經被很多人知道了,包括雪莉。因爲他曾好幾次路過調度的辦公室時,見嚴經理坐在雪莉旁嘻嘻哈哈的。
儘管一夜似睡非睡,但次日他依然精神抖擻地去找張廠長,還沒等他說明來意,張廠長便先叫他追蹤木工段各車間裡所有的內返單,這樣一則能深入瞭解木工段的工藝流程,二則可以更加熟悉現場人員而方便以後的工作。這一回,他顧不得汗流浹背,只顧抱着沉甸甸的半成品上下樓和在各車間進出,雙手被碰傷或劃傷已成家常便飯。有一次他的額頭撞在了一大塊密度板的尖角上,當時就撞懵了,蹲在原地半個小時後才緩過來,然後到廁所裡洗了洗額頭上血,繼續去追蹤內返單。他對任何人都特別友好,稱呼親切,說話溫和,多數時候爲了讓他們先加工比較急的內返單,還會給他們打一陣下手。若是遇上那些性格暴躁的,買一兩次飲料或散一兩次煙就解決了。半個月之後,木工段的內返單不僅再沒有超期的,反而往往是提前完成。這令張廠長很滿意,因此好幾次在每天中午的例會上誇獎了他。同時,一度被當成紙上談兵的有關內返單超期的考覈制度又一次被當回事兒執行起來。從那時起,他不再像之前那麼辛苦了,有更多的自由時間學習其他的和留意現場存在的問題,並做了記錄和整理。
這天上午,他見二樓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有幾個機修師傅正在爲十幾輛地軌線上專用的車更換底板。雖然新的底板的兩個端頭不再是直角的(從側面看),卻也不是斜角的,而是弧度的。底板的兩端由直角改成斜角(可避免因地軌連接處的高度差而撞壞底板)是他實**結裡所提的第一點建議,至於改成弧度是他起初的想法,因不便於加工而改成斜角。他不由得過去問機修師傅其原因,他們說板式備料車間的陳班長送上來的底板就是這樣的,於是他又去問陳班長,陳班長說是張廠長叫他這麼做的,仍然不惑的他便又來找任班長。
“知足吧!”任班長不緊不慢地說,“這就是我之前對你說的,不要把建議提的太好了,要留些不足。好比打仗,儘管你有本事把對方殺的片甲不留,但也要留幾個活口給張廠長,且起碼也得是個長官或將軍一類的。唉,幸好張廠長還有能力把它改成弧度的,否則你看到的底板還是直角的。”
“太複雜了!”九龍嘆息道,“這比解決一道綜合了物理、化學、數學、英語、語文、歷史、生物、天文、地裡等科目的題還難。”
“次數多了就習慣了。”任班長突然嚴肅地問,“你所提的第三個建議,現在怎麼樣了?”
“再用不了幾個晚上就完成了。”九龍美滋滋地說,“現在就差一些簡單的圖片了。”
“不要急,要等到試用期過後再上交。”任班長嘆息道,“你現在還能繼續掛着助理的名,或許與你的這個建議有很大的關係。另外,我可要提醒你,但不知道你感覺到了沒有,很明顯的,別整天腦袋像進水了一樣的!”
“真沒感覺到什麼啊——”九龍瞪大眼睛問,“難道我又大禍臨頭了嗎?”
“差不多了!”任班長搖搖頭說,“下午記得給我買罐飲料,我就告訴你!”
“現在就去給你買,你等着。”
九龍說着便掏出了錢夾,正準備離開時,任班長急忙喊道:“回來吧,跟你開玩笑呢!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在這裡哪些人是張廠長的紅人,紅人就是爺,爺就考覈不得,考覈了就等於不給張廠長面子,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你就麻煩了。”
“哪些人是紅人呢?”九龍眉頭緊鎖道,“這樣做不就有失公平了嘛,一碗水端不平,還不如拿個空碗呢!”
“你那陳姐不是經常在例會上彙報哪些班組有超期單嘛,你留意一下就知道了。”任班長搖搖頭繼續說,“得罪下面的人有張廠長給你撐着,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但是得罪了張廠長,你是划不來的。”
“爲什麼總是逼我做一些我不願意做的事呢?這樣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了?”九龍擔心地說,“張廠長和陳經理能那樣做,可我真的也能那樣做嗎?怕就怕我下面的人也不好惹。退一步說我也能那樣做,可被懲罰的都是好人,我的良心過意不去啊!”
“現實就這樣,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怎麼做還是你看着辦吧。”任班長接着說,“可別忘了你的職位來之不易,可別再失去了!”
“這纔剛開始——唉,看來這個助理真不好當啊!”九龍嘆息道,“我真不想這麼做,難道就沒有某方面的工作是張廠長一視同仁的嗎?”
“有,肯定有的。”任班長說,“現場管理和衛生,尤其是設備。在這方面,在他眼裡就沒有什麼紅人白人之分。當你正式轉正後,這方面的工作就是你的了,那時你能放開手做,可你能比張廠長有所突破嗎?四五年了,你在這裡所能看見的就沒變過,而那些這幾個方面有問題的照片就那麼重複的幾張!”
九龍笑而不說。
“嗯,看來你是成竹在胸了。”任班長收起笑容繼續說,“不管怎麼說,你要學會察言觀色,做在張廠長說之前,否則就不稱職了!”
“嗯,謝啦,我的任老師!”九龍笑呵呵地說,“任哥,我先走了,你忙吧。”
“等等——”任班長像是忘了要說什麼,想了想這才說,“那個你跟雪莉最近有沒有進展呢?你進辦公室的機會比實習時多了,難道就沒有勇敢一點點嗎?起碼應該搭訕過了吧?”
“什麼都沒有——”九龍舒了口氣接着說,“哪天被正式任命了助理,我覺得自己纔有資格跟她搭訕!”
“快了,只要再努力一點點就機會到了。”任班長略有所思地說,“機會是要把握的,但要先看準了。”
“我現在還不懂,但我也不問你爲什麼了。”九龍突然抿嘴笑道,“很多問題,都是親身經歷了才知道準確答案!”
“呵呵,別急着離開,你還沒給我買飲料呢!”任班長開玩笑說,“剛纔不叫你買是客氣話,難道你就真的不買了嗎?”
“沒問題,你等着,我馬上去買來。”九龍補充說,“我知道,葡萄味的!”
幾天後,九龍主動向張廠長申請要協助同時負責機修部的副廠長檢查設備衛生。張廠長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且對他充滿了期待,然而連續檢查了幾次,每次所拍的照片與之前大同小異,且寥寥無幾。因此,張廠長對他有些失望,那些班組長們在例會上也對他投來嘲笑的目光,而他不以爲然。很快又到了月底,全廠要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掃除,接着是檢查設備衛生,過去這個時候的每次檢查是幾乎拍不到任何照片的,可這次大不一樣,所拍的照片不僅比前兩個月所拍的總數還多,且沒有一張是重複的和之前出現過的。在這方面一直被稱爲模範車間的白身砂光車間竟然是被拍的照片最多的車間。當九龍在例會上用投影儀播放時,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了。就是這次例會,一向有事沒事都要滔滔不絕說個二三十分鐘的張廠長竟然一句話也沒說,便叫主持會議的陳經理(陳姐)宣佈散會了。
爲什麼九龍要申請協助檢查設備衛生呢?原因有三個:一是張廠長在這方面的考覈上對各班組長一視同仁;二是實木備料車間的一次小的設備火災使他無意間發現了那些平時被忽視了的死角的衛生;三是出於對單位安全的負責,以防那些死角處積壓的木屑在外界溫度高的時候引發自燃。爲什麼他前幾次拍的照片與之前的大同小異呢?原因有三個:一是那段時間他正在加緊時間向一位關係不錯的機修師傅請教所有設備死角的位置及如何打開;二是故意讓那些班組長們毫無防備;三是在等待月底大掃除後的這次檢查。想必副廠長早已知道他要這麼做了,不然當突然看到他所帶的那些扳手時會表現得那麼平靜。總而言之,他這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是在張廠長面前表現自我;二是爲自己提前戴上一頂叫公平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