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來不及去退票,直接跑出火車站,打了輛車直奔汽車站,路上一個勁兒地催促師傅快點,等買到回縣城的汽車票時,他才清晰地知道已經趕不上她了!他像失了魂似的軟軟地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極度悲傷的他已看不懂別人臉上的笑容,也似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的心被苦澀的淚水包裹的嚴嚴實實,偏偏雙眼乾枯了?樂觀些吧,若是果真無緣,就不會買到最後一班回縣城的汽車票,甚至還是最後一張呢!自己不是常說“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還不能輕易放棄,此時更該付出千般努力去爭取,或許奇蹟就發生在最後的一瞬間”,這不是還沒到家門口嘛!
他起身長舒了口氣,看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檢票。他去了趟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去洗手間外面抽了支菸,儘可能不去想她,生怕稀裡糊塗地再誤了車,不僅現在不能想,在車上也不能想。他試圖去想見到她時要說什麼,她可能會怎麼答覆,自己又將說什麼,但想來想去終究是種種假設。雖然自己是故事的主角,但此刻已無需刻意準備一些戲劇化的臺詞。不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不管她會說什麼問什麼,只要自己說出真心話和流露出真實情感,才無愧於心,纔是對她的尊重。至於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這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夠改變的,但可以竭力爭取,並以後做些什麼來有所彌補。
他回到村裡時,已是家家掌燈閉門,就連平時最熱鬧的廣場上也空無一人了。在昏暗的路燈光下,街道顯得異常冷清。附近此起彼伏的狗叫聲只能使主人們聽到出租車的發動機聲,而聽不見他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當出租車走遠後,狗叫聲逐漸稀少至恢復安靜,這時他才躡手躡腳三五步來到她家的院門口,屏住呼吸從大門的縫隙中窺視屋裡的動靜。只有她父母住的那間亮着燈,不論他如何左右上下調整視線角度,也只能看到屋裡的一半情形。他確定她父親正坐在炕上看電視,偶爾轉過頭說幾句話,他急着要看清跟她父親說話的人是誰,所以不由得用力去推那兩扇大門,想叫那條門縫更寬些,不料驚動了院裡的大狗,它憤怒地朝大門這邊叫吠。正欲轉身離開的他卻又回過頭故意推門,甚至敲門,目的是逼大狗前撲後退地叫,這告訴主人自己看到了活生生的東西,即使不是人,也是野貓耗子一類,只要叫聲不斷,說明那東西就還在它的警戒範圍內,這樣屋裡的人才會出來。他從門縫裡看到她父親挪動着身子下了炕,接着屋檐前的吊燈亮了。
“誰啦?誰啦?”她父親走出屋子邊朝這邊走邊問,手裡的鑰匙嘩啦啦地響着。
他拔腿就跑,一溜煙連蹦帶跳來到大街上樹後的黑暗處,心撲嗵撲嗵直跳。
“她還沒回來!她還沒回來……”他的心裡不斷地重複道,並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她曾經說過,每次回家不論路上多麼疲憊,只要一回家就精神抖擻,先是跟父母說一些經歷過的新鮮事,或知道的趣聞,然後到自己的屋裡看書,最後直到深夜纔會睡去,早上睡到自然醒。另外,她若是在家,那麼剛纔出來的人必定是她,即便是她脫了鞋坐在炕上,而父母有一人在地下的板凳上坐着!
此時,九龍又擔心她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可恨一直打不通她的手機,只好給大剛打過去,大剛只說她沒事,路上有事耽誤了行程,至於什麼事並沒說,但明天上午九點前一定能安然回家。不過,也有可能是深夜或凌晨的某個時刻,甚至是他去小賣部買包煙的空當。他明白大剛的意思,是暗示他今晚到明天上午九點前還需時刻不合眼地守候在她家的大門口或附近。此時正是仲秋,想必父母在白天裡已穿上了線褲線衣,所以午夜後不知會有多麼冷?要想熬過如此冷且漫漫長的夜,則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大悲或大喜的回憶或幻想中。他記憶中從未經歷過如此辛苦的不眠之夜,但與她默默守候四年多和臨走前度過的那個無眠的雨夜相比,受這點苦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她用四年半的守候只換來他一夜的守候,而他這一夜的守候換來的或許是兩人一生的守候,何嘗不值得呢?
前不久,她像平日一樣下班後回到出租房裡,洗漱後坐在舊桌前看書或反覆修改打印出來的他的草稿,那杯濃濃的花茶散發着熱氣和香味,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和安逸!
突然,她的手機鈴響了。
“梅子,你媽看樣子又要犯病了!”一接通電話,她父親開口就說,“她是因爲你的事才這樣的。”
“爸,您又是再開玩笑吧?”她哭笑不得地說,“是不是又要我回去相親啊?”
“現在不是跟你開玩笑的時候了,就像你也不是時候再跟自己和我們開玩笑的一樣!”她父親聲音低沉地說,“回來吧,梅子!”
“爸,對不起!”她跑到屋外,忍住哭泣說,“求您們再給我一年半的時間,讓我把心願做個了結,那時候我一定聽您們的,馬上成家,好嗎?”
“我們不是不理解你,而是真的心疼你!”她父親難過地問道,“你覺得你那樣做值得嗎?”
“我——”她擦拭掉眼淚,微笑道,“我現在還不知道值不值得,但總會有收穫的,請您們相信我!”
“就像種地一樣,你種下的是玉米,秋天收穫的要麼是玉米,要麼就什麼都沒有,它是不會結出高粱的。”她父親平靜地說,“爸的話不知道在不在理,你說呢?”
“爸,您說的對。”她想了想說,“我不是有意跟您頂撞,就像您說的種地一樣,誰都不知道秋天會不會有收穫,但春天還是要播下種子,並一直用汗水來呵護它,而不是讓田地荒着,或是夏天還沒結束就不管它了。不管結果怎麼樣,既然有了開始,就該有一個完整的過程!”
“不管我們怎麼說都說不過你,說了你這麼多次了,我們也說累了,你自己看着辦吧。”她父親語重心長地說,“現在我還能照顧你媽,若是哪天我因爲你的事而心不在焉地出了事,就像那個誰一樣,在大路上開着三輪車,就因爲在想兒子考上了好大學卻報了賴大學而被拉煤車撞死了,那時就沒人照顧你媽了,那時你這輩子都會後悔的!”
“爸,您在胡說什麼呀,您不是逼我……”她在電話裡早已泣不成聲了。
“梅子,你別哭!”她父親安慰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去跟他爸媽把事情說明白,看他們是什麼意思,怎麼樣?”
“不行啊,爸!”她焦急地叫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您們跟他爸媽說了也是白說。您們就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但現在真的還不是時候!”
“唉,我們可以不說,但攔不住你弟弟小兵不說啊!”她父親嘆息道。
“您們把我的事告訴了他嗎?”她帶着點責備的口吻問道。
“我們沒有告訴過他,但他可以去問別人。”她父親說,“有些村人開始在你背後有說法和猜測了,要知道‘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該有所準備了!”
“爸,我知道了。”她低聲道。
“以後有事再給你打電話吧。”她父親補充道,“你自己也好好考慮下,想回來的時候就提前打個電話吧!”
“爸——”她哭喊道,“我真的想您和媽,女兒不孝!”
……
“像她那麼孝順的女兒聽到千里之外的爸說那樣的話,她簡直要瘋掉了!”大剛點了支菸苦笑道,“從那以後,她就沒一刻安寧過,總是胡思亂想,一是擔心她媽真的會犯病,二是擔心她爸真的會因爲心不在焉出什麼事,三是擔心弟弟會想盡辦法從爸媽或別人那裡得知她的事,然後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所以她三番五次給爸媽和彩子打電話,問些家裡的情況,並叫他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小兵,而小兵去找彩子了。彩子不忍心看他們家人受折磨,一時心軟就把事情都告訴了他,同時他也答應彩子不去找你爸媽,所以毫無徵兆地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你說他都來了,還給我打了電話,我能不去接他嗎?能不告訴他姐姐住在什麼地方嗎?我也知道告訴他的後果,但我別無辦法啊!在路上我問了他很多,想知道他準備怎麼做,但他一直沒作聲,我就只好陪他去找他姐姐,那時我只能那樣做了,並儘可能阻止他們姐弟倆之間的突發事件。至於彩子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是我一點點說的。不錯,我之前答應過她不要告訴任何人,但我也說過,必要的時候我會說的,只是當時想的人是你,不是彩子。唉,沒過幾天,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就在鞋廠的大門口,他們姐弟倆見了面。
“小兵,你怎麼來了?”她強顏歡笑着問。
“你知道我爲什麼來,就別裝了!”小兵冷冷地說,“走吧,我們一起去找他,你不好意思對他說,我替你說,也好趁早了結你的心願!”
“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你還小,根本不懂姐的心思,何況這是姐自己的事,你就別管了!”她難過地補充道,“如果你還把我當你姐姐的話。”
“這件事我管定了!”小兵憤怒地大聲叫道,“是你太自私了,爲了一個一直不喜歡你的人而無情地折磨自己和家人,你可以不把我當弟弟,但我不能不管我爸媽!”
“再給姐一些時間,好嗎?”她含淚懇求道,“就算姐求你了!”
“好!好!”小兵越發憤怒地叫道,“既然你還執迷不悟,那我一個人去找他,好叫你從此死了這條心!”
“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
“她一面追趕着小兵,一面喊叫着,而我在後面一直跟着。就那樣,當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時,她竟然撲嗵一聲跪下,並死死抓着小兵的手不放,正當我準備要走過去時,小兵也撲嗵跪下了,姐弟倆哭着抱作一團,我是又想哭又想笑,也算是有驚無險吧!”大剛唉聲嘆氣道,“雖然她暫時說服了小兵,但沒多久她自己也開始有所動搖了,而就在這時,或許是上天也被她感動了,你的遭遇使得時機已經成熟,她開始資助你,並每天爲你熬雞湯做麪條,她也猜到你會爲之動情,這也是人之常情嘛,還猜到你會試着向她索要照片,所以我們商量着在你要照片前來試探你,可我們對你還是不相信,因此半路攔住雪莉叫她再來試探你,雖然我和夢詩相信了你,而她還是對你有所懷疑,所以故意主動發了一張她閨蜜的照片給你,果然不出她所料,你的反應令她徹底的心灰意冷了,一切就此石沉大海,但她還是要爲你熬雞湯做麪條直到你康復,並繼續履行資助你的承諾!”
“她不該在最後還騙我!”九龍難過地說。
“如果你這麼認爲的話,就可以說她一直都在騙你,但這種欺騙的代價太大了,沒幾個人能做到。”大剛起身點了支菸繼續說,“臨走前,她還在雨裡淋了一個晚上!”
“我要回去找她!”許久,九龍抹着眼淚說。
“我想起了一件事——”大剛突然拍了拍腦袋說,“畢業時楊光曾對她說過會等她兩年半,她也給過楊光承諾,兩年半內定會給他一個答覆,但願她現在還沒有兌現那個承諾,否則他們是一起回去,而你就沒希望了。”
……
蹲在巷口樹後的九龍猛然回過神兒來,慌亂地四處張望,在確定她未曾回來後又回到原處,爲了使自己時刻保持清醒,點燃了最後一支菸,並一直保持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掏出手機看看,已是凌晨四點鐘,不由得激動和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