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筆很划算的交易,沒什麼值得猶豫的。
他一遍遍地對自己念着這咒語。可是,越是念,卻越是心痛,越是後悔。
那個叫綰兒的女子一定是個魔鬼,她必是北國派來的細作,擾亂自己的心神。他如是想。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挑起喜帕那一刻,自己的手有多麼的蒼白和顫抖。
他的全身都是冰冷的,連同他的心。
宛如勇敢地擡頭,她以爲站在她面前的人必是人中之龍,充滿了威嚴,甚至有那麼一絲的高傲。
可是,爲什麼,在他的眼裡,只看到那深不見底的憂傷。難道他比自己更不情願這門婚事。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又要在一起?
“同時天涯淪落人。”她看着他,冷笑。
是的,這種被人擺佈卻無可奈何的心痛,只有她體會最深。
流嵐擡起眼來,細細打量宛如,彷彿想要將她看入骨髓。
那目光,明明是溫柔的,爲什麼在宛如看來,只有無盡的悲涼和寒意。
“我不是。”流嵐輕聲否定,可是話語中的堅定和反駁讓宛如膽寒,那是讓人不敢駁斥的冷峻。
“隨你怎麼說,總之我想要你明白,我不喜歡你,我嫁給你只是因爲我的家人,我的國家。”宛如聲色俱厲。
“我明白。”流嵐看着宛如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凜然神色,眼裡充滿了笑意,那笑容裡似乎有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我不喜歡你,雖然我是你的妻子,但我從不會喜歡你。”宛如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流嵐,警覺地向後退。
“既然你還承認你是我的妻子,爲什麼要躲我?”流嵐冷笑。
“我不喜歡你。”宛如聲嘶力竭。
“我不是個健忘的人,你剛纔已經說過三遍了。”流嵐冷冷地說。
“我還要說一輩子。”宛如倔強地堅持。
“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我已經對你很寬容了。”流嵐的心裡此刻如五味雜陳,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綰兒,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如果綰兒也這般對自己說話,自己的心或許比現在更痛,可是,那有什麼關係,他不介意。他介意的是,一個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的女子竟然一遍遍地說着一些讓自己厭煩的事情,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至少,現在,他的心情很差,差到極點。
宛如自以爲這樣可以讓流嵐嚐嚐同樣心痛的感覺。可是,一個對她根本不在意的人,又怎麼會爲她感到心痛。
所謂的宿命大抵如此,明明不相愛的兩個人,卻不得不每天見面。躲都躲不掉。
此刻的流嵐,真是無奈到了極致。
他笑出了聲,這就是上蒼安排給我的命運,想要的幸福,一樣都得不到,虛假的幸福,卻依然必須爲之付出更爲慘烈的代價才能換得,這就是怎樣的一筆賬?
他真的值得做這麼多的犧牲和交換嗎?
“我的第一個皇孫出世之時,便是你登上皇位之際。”這句話久久盤桓在自己的腦海,揮之不去。
無上的權力,自己的真心,哪一個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或許怎麼選擇都是錯。
他怕如果失去了權力,那恐怕連見到綰兒的機會都不可能有;他更怕擁有了權力,便要真真正正地失去綰兒。
母后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孩子,如果難做選擇,就讓上蒼幫你做選擇吧。”
是的,讓上蒼幫助自己。
他走到窗前,仰望星空,黑漆漆的一片。流嵐輕閉了雙眼,在心裡默默地說到:如果下一秒月光會穿透雲層,透下一抹亮光,那麼我就認命。從此,只做自己的大皇子,只爲自己的江山而努力。忘掉不該記得的。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他是那麼清楚地看到月亮從灰色的雲朵中悄然探出頭來,一點一點,向這人間灑滿如霜的月光。
一滴冰冷而絕望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流出,緩緩的,冰涼的,劃過他的臉頰,一點點被風乾。
他的笑容是那麼的絕望,那就認命吧。
那一夜,他此生難忘。
那一夜,他第一次體會到心痛的感覺,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直到很多年後,每每想起,還是清醒的痛,彷彿傷痛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而癒合。
從此之後,他的每一日便不再有齊國百姓認爲的最美最陽光的笑容。
他在那個讓人絕望的黑夜失去了太多太多。
他的真心,他的幸福,他的淚水,統統在那一晚失去了。
他已經失去了哭泣和難過的能力。
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輸的一敗塗地,卻還要違心的笑着,接受來自皇親國戚、下屬宮人的朝賀和恭喜。
他無奈的笑着,不知喜從何來。卻依然要在人多的地方,用寵愛的目光看着身邊的宛如,用自己早已冰冷的手牽着宛如的手散步,請安。
人人都說他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人人都說她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人人都羨慕他和她的琴瑟和諧。
可是,無人知道,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
他再也不會流淚,不會難過。他不明白,當一個人真正經歷過最難過的事情之後,便不會有什麼可以輕易讓他流淚,除非遇到比這更讓他難過的事情。
或許,失去綰兒,對她,便是失去了一切。
因爲,綰兒是他的夢。
夢碎了,他又怎麼會再難過。
他有時候看着戲臺上的戲子會出神,很長時間不說話。他沒有一刻不再羨慕那些戲子,他羨慕他們的演技,他們可以演出一幕幕的悲歡離合,他們可以流淚,可以放聲大笑,演的那麼像。然後,在謝幕之後,只需要活到自己的世界,真實的活着,那是多麼的美好。
如果現在的一切只是一場戲,很長的一場戲,而我只是一個戲子,那該有多好?
至少,再長的戲也有結束的一天,那時候,他便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只是,夢醒之後,他還是會清醒的記得自己的目標,自己肩上的重任,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