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坐在陽臺的護欄上,江桐望向對岸的山脈,在夜幕降臨之際只留下深色的輪廓,連綿不斷。

腦海裡,江桐回憶起幼時家庭的冷漠,都是同一個人生出來的,都是兒子,爲什麼他得不到的江宸卻可以那麼輕易的得到。聶文殊不愛他,可偏偏又爲了聶家、爲了江盛把他生下來,讓他有了生命,卻也丟失了一個生命該有的父母親情。讓他在人生中最迷茫的時候遇到卓宇,愛上卓宇,也是在他最恐懼的日子裡將卓宇帶走,溺水在黑暗裡苦苦掙扎。

他想啊,如果人生而痛苦,生來就是錯,爲什麼他要一錯再錯,爲什麼不痛痛快快的結束這場從開始就是錯誤的人生!

扣緊胸膛,江桐垂眸看着樓下道路上的燈光,因爲他心裡還留有執念,那是他對卓宇的愛戀、愧疚。

而現在,他償還了愧疚,像是十年前遺棄卓宇那樣,十年後他也被卓宇遺棄在這裡,心中殘存的執念破碎,他也該對卓宇做出最後的償還,用同樣的方式。

閉上眼睛,高樓的風聲在耳邊響起,吹動他的短髮和顫巍的睫毛,他這一生啊,了無牽掛了。

鬆開手,江桐慢慢低頭,身體向下傾斜,心中愉悅,他終於解脫了,沒有遺憾的離開他本就該來的人世。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江桐睜開眼睛,一雙手從兩邊圈過來捆着他下墜的身軀,一個用力將他抱了下來。

撲通一聲,江桐倒在一個人的懷裡,身後跟着傳來一聲悶哼,接着就是數落,“大晚上的你有病是不是!”

江桐愣了一下,爬起來轉身拉起地上的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要不在這兒你已經下去歸西了!”齊閣揉着後腦一臉不爽,將胸前被江桐壓碎的眼鏡拿出來看了一眼,“這個得賠,跟了我很多年了,幸運物!”

江桐並不在意這個,問他,“你怎麼會有我家的鑰匙?”

“找封羿拿的,我跟他說你好幾天沒吃藥,怕你發病死了沒人管就過來看看。”齊閣把眼鏡擱置回胸前的衣兜裡,湊近問,“所以你是真發病了想尋死?爲了卓宇?”

江桐並不願意回答這個問他,推開齊閣說,“封羿手裡的鑰匙我早拿回來了。”

“我知道,全給卓宇了,那把是封羿之前配的,怕你哪天抽風。”

齊閣這句話提醒到了江桐,那天他把所有的鑰匙都給卓宇,現在還給他了一把,手上還有很多。或許卓宇並不是要跟他撇清關係,留下鑰匙也只是怕他哪天再把自己拷在房間裡會別人給他看門,來看他?

這樣的念頭在江桐腦子裡炸開了鍋,可他又不是很確定,一時間思緒全都陷了進去。

齊閣叫了好幾聲都沒得到迴應,又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神情,知道江桐又犯糊塗了。這樣的江桐看上去很呆,傻傻的,怪可愛,關鍵是他一直想跟江桐親個嘴試試感覺,這會兒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雖然說乘人之危不是什麼美德,對方還是有喜歡的人情況,可誰讓江桐不近人情壓碎了他心愛的眼鏡呢,就該討點利息回來,更何況他剛纔可救了江桐的小命!

齊閣這麼想着,湊上去貼在他朝思暮想的脣瓣上,含住,咬一口,在江桐回神出手前果斷退開,“算是你壓碎我眼鏡的賠償,還沒跟你算救命之恩的報答。”

江桐惱火的給了齊閣一巴掌,打在肩上,並沒有扇在臉上。他嫌棄的蹭了下嘴脣,警告說:“再有下次我讓你變太監!”

“嘖!沒人性!”齊閣揉了揉肩膀,這巴掌力道不小真給他打疼了。不過看江桐額頭和手腕上的紗布,明顯比他嚴重的多。齊閣伸手點在他的額頭的紗布上,“不會是讓你那個小情人打的吧?”

江桐不爽的打開齊閣的手走進客廳,“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我喜歡的人,我不管你管誰?”齊閣跟過來,環顧了一下客廳,乾淨整潔一點也不像個獨居男人的窩,“你自己收拾的,挺乾淨。”

江桐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打開灌了一大口,冷冷的下逐客令,“鑰匙留下,出去!”

齊閣跟着把手裡的鑰匙提起晃了晃,在江桐生氣之前摘下來丟在茶几上,有恃無恐的說,“我配了好多把,來一次還一把,就算你換鎖,我保證能從買鎖的人那兒弄來鑰匙,實在不行就找個人過來撬鎖。”

齊閣的能力江桐並不懷疑,畢竟是能把他查了個底朝天的男人,還能從封羿哪兒拿來他家裡的鑰匙。他沒說話,仰頭把剩下的啤酒倒進嘴裡,表達自己的不爽。

齊閣看着他露出淺笑,炸了毛,沒發瘋,是處於發瘋的邊緣,他沒再招惹江桐,只是說:“出去轉轉。”

“沒興趣!”江桐一口回絕,並不想出門,還是跟齊閣一起。

“不出去轉轉難道留在家裡胡思亂想再爬陽臺上去尋死?”齊閣挑眉,“就在樓下溜溜,把你這股子勁兒卸下來。”

江桐沉默,他這會兒從心裡竄起了一絲僥倖,並沒有再爬上去的念頭。可若一個人悶在房子裡,越想越多,越想越亂,保不齊想着想着他真又上去了。或許他可以出去轉轉消化一下,當然,他不打算跟齊閣一塊兒。

想好後江桐把空掉的啤酒灌丟進垃圾桶,回房拿了件外套披上,也不管身後的江桐直接出了門。

來到樓下,江桐漫無目的的走着,身後的腳步聲不快不慢的跟過來,保持着一定安全距離。說實話江桐並不喜歡被人跟着,還是一個他看不透捉摸不透讓他感到危險的男人,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腳步聲會讓他感到安心,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他並不是什麼都沒有.......

晚上七點的小區不算安靜,三三兩兩的人結伴同行,或愛人、或家人、或朋友,便是冷風拂過也吹不散身旁人的溫度。

漸漸的江桐的腳步慢了下來,身後的人沒跟着他一塊兒慢,反而上前走在他身旁,不近不遠,讓他在別人的眼中並非形隻影單的存在。

行了許久,身邊的人也靠的很近了,和他並肩而行,並且問他,“怎麼樣,心情有沒有稍微好那麼一丁兒點?”

江桐不知該如何作答,反問齊閣,“你跟你母親的關係好嗎?”

“還成,我還抽空帶她去吃海鮮。”

“那你覺得你的人生是什麼樣?”

“這個很難說。”齊閣低頭從褲子口袋裡摸出煙盒,先給江桐遞了一根,又叼了一根進嘴裡,點上火把打火機遞過去,他吸了一口抽出來夾在指尖,“我媽年輕的時候是風塵女,意外懷的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大了,只能生下來。沒錢,沒家,沒人依傍,她靠着跟別的男人睡覺養活了我,所以我是被人罵做野種長大的。”

火光亮了又滅,江桐的腳步跟着停下來,貪婪的吸食着菸葉裡的尼古丁,有一種感同身受情緒,他想就此打住這個問題,又不知道該怎麼扯開話題,唯有沉默。

齊閣卻不在意,雲淡風輕的繼續闡述,“最開始我也哭過,反駁過,可慢慢就發現那些人說的就是事實,沒什麼可反駁的,總之就是習慣了,隨他們去吧,被罵幾句野種又少不了幾塊肉。你這會兒是不是覺得我心挺大的?”

江桐嗯了一聲,要換成是他大概不能這麼好的接受。

“其實這些都只是表面現象,他們每罵我一句,我就在心裡頭記仇的小賬本上添一筆,想着等那一天我有足夠的力量的反擊就讓他們翻不了身!”齊閣說着擡起手掌翻了個面,接着說,“很快我就等到了機會,上初中那會兒我媽跟一個道上混的人好了,我也跟着沾點光,用那個男人的名號在學校里拉幫結派,和那些之前罵我的小屁孩打了一架,打的他們不敢直視我的眼睛,看見我就繞道走。”

是個狠人,上初中都這麼有心機了。

江桐在心裡感嘆,靜靜聽着齊閣的後話。

“不過這事影響挺大的,那段時間到處都在傳,就傳到了男人耳朵裡。他打了我媽一頓,就給我媽甩了,我呢,在學校裡的勢力越來越大,大到隻手遮天,讓充分的體會到了權勢的重要性。同樣我也清楚,學校裡那些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所以在上高中我選擇了隱忍,做回那個本就弱小的我。其實高中那三年不太好過,身邊的人都青春期了,特愛男男女女那些事,我呢長的又偏女性化,所以他們都愛那我開涮。這點我倒是跟卓宇挺像的,只是可惜了,高中三年我都沒遇到一個‘江哥’,把我從裡面拉出來。”

齊閣說着向江桐靠近,有些醋意,“其實我挺羨慕卓宇的,在最好的年紀遇到值得他喜歡一生的人,而我,高中三年除了學習被羞辱之外只剩下記小賬。最終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我考上了名牌大學,帶着我媽離開了這座城市開始了新的人生。不過我沒忘記高中三年侮辱我的那些人,回到這座城市後,我一個一個找到他們,一個個一個個的去輪迴報復,很快就營造出了一個豐滿的人設!是不是覺得我挺無聊。”

江桐沒有回答,無不無聊的,他不是齊閣,所以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在齊閣的話語中尋找的了卓宇的身影。他說:“卓宇的下場你也看到了,遇上我不是什麼好事。”

“好不好的只有當事人有權說話,如果高中三年我也遇到這麼一個人,把我從沼澤里拉出來,我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同時我也很慶幸,高中三年我都沒遇到這麼一個人,纔有了現在的我,我很享受我現在的生活。雖然留有遺憾,可人生不就是這樣,沒有誰能一直圓滿幸運,有遺憾的人生纔是真正的人生。”

有遺憾的人生纔是真正的人生嗎?

江桐並不知道,他活了二十八年,無一不是遺憾,或許唯一的幸運就是遇到了卓宇,可對卓宇而言那並非是幸運,而是不幸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