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

啪!

天花板的燈暗了下去,客廳裡只剩下蠟燭的柔光閃爍,江桐看着卓宇來到茶几前蹲下,雙手交握做成祈禱的姿勢對着蛋糕許願。

這樣的場景江桐曾在腦海裡幻想過無數次,早在卓宇生日前的一個多月他就在想,應該定什麼樣的蛋糕,寫什麼祝福語。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生日夜晚,卓宇十八歲成人的夜晚,他要不要對卓宇做些成年人應該做的事?

可他想象的這些在還沒等到卓宇生日那天就全部打破了,碎成了一地玻璃渣,他拼命的想撿起來拼湊成圖,卻只是徒勞,除了一地的血他什麼都沒留住。

江桐再次陷入回憶裡,他站在病房門前,病房裡是幾次化療後快要死了的母親。

“桐桐!媽求你了!算媽求你了!你變回正常,去喜歡女孩子,過正常人的生活,結婚生子!媽求你了!讓媽安心的走!媽不想死不瞑目啊!”

不正常嗎?

不正常的!

他喜歡男人,喜歡和他同性別的卓宇,和其他喜歡女人的男人不一樣,不能結婚,不能成家,所以......他不正常。

看着病牀上奄奄一息的母親,縱然再恨也做不到無動於衷,他答應母親和卓宇斷了來往,不去學校,一直守在醫院裡,陪着母親走完人生中最後這段路,也是最痛苦的。

他親眼看着母親從中年婦女成了老年遲暮,頭髮一把一把的掉落,手背上永遠扎着針管,一日消瘦過一日。

江桐很怕,怕那個每次打他罵他都中氣十足的母親會在一下次閉上眼後再也醒不了,怕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變成這幅模樣,任憑他怎麼想活下去,都是掙扎徒勞。

他快忘了在醫院的那段時間他是怎麼過來的,一邊照顧母親擔心自己會遺傳,一邊偷偷聯繫卓宇,儘可能的安撫他,讓他再等一等。

江桐想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爲什麼那麼執着,執着的要和卓宇在一起,如果他放手了,叫卓宇不去等,是不是那一場悲劇就不會發生,卓宇就不會跳樓?

思緒又斷了,帶着涼意的奶油抹在嘴角,江桐本能的舔了一口,下一秒就被起身的卓宇攬在懷裡吻住。

很甜的味道,輕和柔軟,像是被帶到了雲端,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江桐沉浸在這個吻裡,比起在牀上的粗暴,此刻的卓宇像是換了一個人,溫柔的讓他陌生,又讓他想去抓緊。

許久之後兩人才慢慢分開,卓宇摟着他倒進沙發裡,雙手禁錮着他的,似乎有些不悅,“剛剛在想什麼?”

江桐不願在卓宇面前提起那些,他隨意找了個藉口,說:“在想,下個生日應該送你什麼。”

“一件風衣,不要太厚,會重,也不要太薄,會冷。”

“軍綠色,還是深灰色?”

“都可以。”

江桐想了想,說:“那就軍綠色,深灰色太悶。”

“嗯。”

好似又沉默了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或許他們都找不到說什麼,至少江桐是這樣的。他側着身子被卓宇抱在懷裡,面前是沙發靠背,身後是卓宇,他有些擔心卓宇這樣睡下會不會在半夜掉下去。

猶豫許久後他輕聲喚身後的人,並沒有睡着。

“是不舒服?”卓宇問他,手也跟着問話向下轉移。

江桐按住他的手,“不是,沙發太小了,還是回房睡好點。”

“沒有換洗的牀單。”

他一直一個人住,牀被就兩套換着用,上次卓宇來後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就把換洗用的牀被鋪在了側臥。江桐抿脣,沒有直接說去側臥,擔心卓宇誤會有別人留宿在他這兒。他想了想說:“換洗的被子我鋪在側臥了,想着這幾天天氣好可以曬曬,要是你過來也能有地方睡。”

“你不願意跟我睡一張牀?”

不太好的語氣,也好過讓卓宇誤會有人留宿什麼的,江桐接着說:“我沒有不願意,就是想着你不願意的時候能將就一下,也不至於睡在客廳。”

卓宇鬆開他起身,江桐也跟着轉身過來,腳還沒放下就讓卓宇抱了起來,往側臥走。

江桐擰開門把進去,點開燈,是一間很空的臥室,除了裝修時訂製的衣櫃書桌和大牀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鋪好的牀單被褥整整齊齊,一絲褶皺都沒有,完全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

卓宇不再懷疑,放下江桐後跟着躺了下來,還是那樣的姿勢,從身後圈住江桐的腰,把他鎖在懷裡。

江桐沒去掙扎,折騰了一整天他也累了,閉上眼沒多大的功夫就睡着了,就是夢境不太好。

許是他不該在卓宇許願的時候想起那些,也許是他潛意識裡的擔憂,他夢到自己遺傳到了母親的癌病,治不好的病,不斷的化療折磨着他的身體。

他想放棄了,想就這麼算了,他想死的痛快一點,可卓宇不許他死,在他耳邊嘶吼着,說他欠的還沒還清,不願他死的輕鬆。

他就這麼熬呀熬,熬到頭髮掉光了,熬到二十八歲的人成了六十歲的模樣,他問卓宇是不是還清了,卓宇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走到窗邊一躍而下。

“不要!”

江桐嘶吼着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他皺眉回想,想了很久才弄清楚自己在側臥的房間,是昨晚卓宇抱他進來的。

好似鬆了口氣,又沒完全鬆開,他握緊手,發現手裡攥着一隻手腕,順着胳膊看去,卓宇就站在牀邊低頭看着他。

江桐慌忙鬆開手縮回被子裡,“抱歉,我......”

“做噩夢了?”

江桐輕‘嗯’了一聲,本能的迴避着卓宇的目光,卓宇也沒追根究底,只是問他,“早飯想吃什麼?”

江桐擡頭,看着穿戴整齊的卓宇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是要留下來跟他一起吃早飯?江桐眨眼,想起昨天買回來的掛麪,或許他可以留卓宇一起吃碗麪再走。

“廚房有面,我去煮。”江桐說着就要起身,被卓宇按了回去,他不解的看着卓宇,是不想吃麪,還是不願吃他煮的?

“我看了,只有面,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這讓江桐有些尷尬,他不會做東西,也沒開過火,就想着可以給卓宇做碗長壽麪吃,沒想那麼多。

“還有,你發燒了,最好別亂動。”

江桐擡起手搭在額頭上,好像是有些燙,但比起上次明顯好的很多,他掀開被子起身,再次被卓宇按了回去。

“我說你發燒了!”

“我沒事,不頭暈也不覺得難受。抽屜裡有退燒藥,我吃兩顆下去退燒就行了。”江桐說着再次起身,上次封羿買的他也沒吃完,剛好能用上。

剛走了兩步江桐就被卓宇抓住了胳膊,語態不好的問,“上次,也發燒了?”

江桐沒說話,上次那種情況不生點病才奇怪吧。

卓宇也覺自己問的多餘了,按着江桐坐回牀上,“我去拿。”

拉開抽屜,裡面放了很多藥,卓宇看了半天才找到退燒的,還特別註明不能空腹吃。他只能把藥先拿出來,走到側臥坐在牀上的人說,“我去買點吃的,退燒藥不能空腹吃。”

江桐點頭,站起來光着腳跟出來,在電視櫃下找到家裡的備用鑰匙遞給卓宇。卓宇沒有第一時間接過來,江桐也顯的尷尬,只能搪塞着說:“要是睡着了,你能自己進來。”

很牽強的理由,卓宇沒有拒絕,拿過來揣進衣兜裡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江桐也沒閒着,進去房間把抽屜裡的瓶瓶罐罐的藥裝進塑料袋一起塞到衣櫃最下面,又見一團亂遭的牀,拆下來放進洗衣機,想着是不是該多備幾套牀單被罩那些。

江桐想着,洗漱過後回到客廳,看着茶几上只缺了一角的蛋糕,不太捨得扔。他伸手颳了一團奶油塞進嘴裡,放了一晚上味道變了些,也還是甜的。

江桐第二次伸手的時候房門正好被打開,他擡起頭看過去,卓宇也在看他,手裡提着一大袋子東西。江桐粗略的看了一眼,有打包回來的粥,還有些瓶瓶罐罐跟青菜之類的東西。

“我就嘗一下還能不能吃。”

卓宇沒說話,把粥放在桌上,抽出一張抽紙遞給他。

江桐接過來本能的把手指上的奶油擦掉,起身坐到沙發上拿過粥準備吃,哪知道剛打開粥卓宇又遞過來一張紙巾。江桐費勁,僵硬的接過紙巾沒動,不知道卓宇是什麼意思。

眼見江桐沒理解他的意思卓宇也不多話,抽出紙巾傾身過來擦掉了江桐嘴上的奶油,說:“你在發燒,奶油太膩。”

說完卓宇就把只吃了一點的蛋糕收進了冰箱裡,看到這一幕江桐有些恍然,卓宇沒有丟掉,是跟他一樣不捨得,還是因爲看到他吃,認爲他不捨得?

江桐沒有問,默默的吃着碗裡的白粥,很快卓宇拿來了熱水跟藥,問他,“抽屜那些藥都是什麼?”

“沒什麼,就是一些備用的腸胃藥、感冒藥那些。”江桐解釋,都是封羿上次帶來的。

“安眠藥也算?”

“會失眠,吃的不多。”

“抗抑鬱藥呢,吃了一半。”

江桐停下手裡的動作看向卓宇,那些藥都是英文的,他不認識幾個,就靠瓶裝上的圖案和字母多少去記,封羿也會給他在瓶子上做顏色記號。他以爲卓宇去拿感冒藥不會注意那些,倒是忘了卓宇成績一向很好,認得瓶子上的英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