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墨翊上齒咬了咬自己的下脣,轉過身去。迅速的踱步離開了後院兒正廳,顧婉君在身後,瞧着那一襲紫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眼瞼裡。淚水終於劃過了面頰,低落在地板上。
顧婉君低頭,瞧着一地的繡樣兒。身子慢慢彎曲,蹲下去每一副繡樣兒上,都是一朵或者一片梨花兒。或深或淺,色彩或淡或濃。
顧婉君終於忍不住了,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膝蓋,放聲兒大哭了起來。她明明是來這個宅子裡報仇的,明明是應該恨這裡的所有人。可是爲何偏偏要留下情債呢,爲何偏偏要對顧墨翊動心。
碧青站在門口,雙眸也溼潤了,瞧着一地的繡樣兒。慢慢擡起步子,踱步上前去:“大小姐,聽說這是大少爺這幾日將自己關在院兒裡,畫的。”
“都收拾了,拿去燒了吧。”顧婉君換了換,慢慢兒站起來,抹了抹自己面頰上的淚珠子,淡淡的一句。
“碧青瞧着,都是很好的繡樣兒,不放拿去顧家繡坊,叫繡娘們繡出來。”碧青蹲下身子去,將散落在地的繡樣兒,一一撿起來。
“不用了,還有在檀木櫃子下的那些孔明燈,也一併拿去燒了吧。”顧婉君低垂着頭,背對着碧青。
“大小姐,那不是大少爺上次在你生辰的時候,爲你放的嗎?春日裡江南多雨,你怕潮溼了。還特意叫我拿出來,曬了好幾次。爲何現在,燒了它?”碧青瞧着自己手裡的這些梨花兒繡樣兒,一點都不比那些繡坊裡的秀娘們,畫的差。
“我顧婉君只不過是個過客,這顧家的一切,與我沒有任何干系。還有大少爺,也該回到自己的生活裡去了。和我糾葛下去,只會害了他,害了顧家。”顧婉君仰着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碧青抿了抿小巧的脣,沒有說話。低垂着頭,雙手緊緊了捏緊了手裡的一疊繡樣兒。
顧婉君將自己關在宅子裡,一天沒有吃喝。曉得碧青將送給劉赤芍的湯藥,打翻了,心頭倒是暢快了不少。
一會兒,天便漸漸的暗淡了下來。顧家的下人們,又開始拿起燭火,在點燈了。顧婉君搖晃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兒踱步出了後院兒。
來到子臺鎮街上,四周熱熱鬧鬧的。因爲這幾日晴好的緣故,河面兒上的睡蓮特別清楚。對岸的漁船剛收網,橙黃色的燈籠,喧鬧的酒家。
慢慢兒的踱步,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上次橋邊兒的小酒店。正欲進去,突然瞧見了顧墨翊手裡拎着一個酒壺,搖搖晃晃的踱步出來了。
顧婉君心頭一緊,雙手端在自己的胸前,左手緊緊的揪着自己的胸口:“顧墨翊怎麼會在這裡,他身子剛好了一些。張郎中再三叮囑過,他身子虛弱,長期服食湯藥,是不能沾酒的。”
顧婉君瞧着酒店裡的老闆,搖搖頭。顧墨翊搖搖晃晃的,腳下的步子顛婆。手裡拎着酒壺,還不時的仰着頭,往自己嘴裡灌酒。
踉踉蹌蹌的,突然撞了三個人。這三個人一瞧,就是子臺鎮的地痞流氓。
“喲,這不是顧家的大少爺麼?不是聽說一年裡,有半年都起不來麼?怎麼還能喝酒了,你撞到了老子,快點給錢。”這三個人果真都是不好惹的,瞧着顧墨翊一臉醉醺醺的模樣兒,雙手叉腰,三個人圍住了顧墨翊。
“老子沒錢。”顧墨翊摔掉了手裡的酒瓶,伸手便推開了擋在自己跟前兒的人。
這人被推得險些摔倒,站直身子,仰着頭出手便是一拳:“顧家大少爺就了不起麼,撞了老子,一樣吃不了兜着走。”
顧墨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雙眸怒恨的瞧着自己跟前兒的三個人。雙手在清瘦的身子雙側,握成拳頭。
“喲,瞧樣子是想和我們打架麼?”穿黑色衣裳的這個人,伸手推了推顧墨翊。
顧墨翊咬了咬脣,掄起拳頭,便狠狠的砸了過去。這三人一瞧,顧墨翊這般暴戾,立即圍上去,一陣拳打腳踢。
顧墨翊根本根本就不還手,任由這三個人踢打自己。顧婉君站在不遠處,雙眸溢出了濯濯清淚來:“大少爺!”
在橙黃色的燈籠照射下,顧婉君瞧着顧墨翊面頰上的傷口,刺目驚心。立即從闊袖裡掏出一些銀錢,踱步過去:“拿着錢,趕緊消失。”
這幾個地痞流氓,瞧着撒在地上的銀錢,立即蹲下去哄搶。顧婉君俯視着躺在地上的顧墨翊,面頰上都是淤青,嘴脣邊兒沾滿了血跡。
顧婉君慢慢兒蹲下身子去,伸出有些顫抖的手,觸摸顧墨翊的傷口。顧墨翊面頰通紅,渾身酒氣。
躺在地上,閉着雙目。顧婉君下顎的淚珠子,滴落在顧墨翊的面頰上。顧墨翊睜開雙眸,瞧着她恍惚之間:“你不是不管我了麼,你不是不和我在一起的麼,你讓我被他們打死好了。”
顧婉君蹲在顧墨翊身側,任由自己的淚水,肆意劃過面頰。哽咽聲兒,越來越大了:“大少爺,婉君扶你回去。”
顧婉君吃力的抓起顧墨翊的胳膊,將他沉重的身子,拽了起來。瞧着湖水在燈火下,搖曳盪漾。一步一步,艱難的上了西橋,顧婉君站在橋頭上,想起幾次三番,在這裡顧墨翊帶自己回家。
“你走,我不要你管!”顧墨翊突然推開了顧婉君,腳步踉蹌。一個轉身兒,雙手撐在西橋石頭欄杆上,嘔吐起來。
顧婉君被顧墨翊推得老遠,站在橋上,瞧着來來往往的人,眼淚就像是春日裡,江南下不完的雨一般。
顧墨翊面色有些泛紫青色,脖頸和雙耳,都通紅得緊。嘴脣發青,顧婉君有些着急,立即撲過去,扶着顧墨翊:“大少爺,咱們快些回去吧。”
顧墨翊自打吃了那個西域冰山雪蓮之後,身子是好些些許,但是郎中叮囑過,是斷斷不可以沾酒的。顧墨翊的身子虛弱,烈酒屬火,顧墨翊的五臟六腑是承受不起的。
“我不會去……酒……酒……”顧墨翊是真的醉了,從未喝過酒。第一次便喝了兩罐子女兒紅,還未說完,便有趴在橋邊兒,猛烈的嘔吐起來。
顧墨翊一個轉身,便又將她推得老遠。顧婉君站在人羣中,緊緊盯着顧墨翊,黛眉緊蹙,雙目通紅。抽搐哽咽着,“大少爺……”
顧墨翊嘔吐完自己後,翻過身子來,仰靠着橋欄,嘴角咧開擠出一絲傷懷的笑靨來。
顧婉君雙手端在胸前,緊緊的扭着自己翻飛的衣角,瞧着夜色朦朧下的顧墨翊。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來,她從未想過要傷害他。在這個宅子裡,她心頭最想愛護的便是顧墨翊。沒料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傷他最深。
顧墨翊緩了一會兒,便站直自己如泥一般的身子,搖搖晃晃的朝顧宅的芳香踱步去了。不時撞到一個兩個人,別人的辱罵也絲毫不理會。反倒是瞧見別人這般虐待自己,似乎心頭還好受一些。
顧墨翊就這般搖搖晃晃的回到了顧宅,顧婉君一直跟在後頭。本來一刻鐘的路程,竟然走了兩個時辰。到了顧家,顧婉君站在門匾下,擡眸瞧着兩個鎏金大字和門口一對兒巍峨的石獅子,重重的嘆氣。
顧墨翊推開門,兩個家丁立即過來攙扶着。顧婉君慢慢兒的跟在後頭,到了顧墨翊的東院兒,顧婉君正欲轉身兒離去。瞧見顧舒月從顧墨翊院兒裡,出來了。
“大少爺,你喝酒了,你怎麼能喝酒呢?”顧舒月一襲青碧色的衣裳,在橙黃色的燈籠下,倒是一個極其標緻的人兒。
顧婉君正欲轉身離去,突然聽見顧舒月在身後諷刺道:“大少爺定是因爲你這個狐狸精,才跑出去喝酒的。你還有臉,若無其事的呆在這裡。”
顧婉君扭頭,瞧着顧舒月。還未回過神兒來,便被迎面走來的顧舒月,狠狠的一巴掌。
只聽見“啪!”的一聲兒,顧婉君腦子嗡嗡直作響,自己左耳似乎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你不曉得,大少爺是不能喝酒的麼?五叔你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叫張郎中過來。”顧舒月一副少奶奶的模樣兒,吩咐着事情。
顧婉君覺着自己面頰火辣辣的,但是心頭卻好受了許多。也許,顧墨翊便是這般想的吧,所以才跑出去喝酒。所以,才任由別人,對自己拳打腳踢。
顧婉君仰着頭,嘴角上揚,瞧着一輪下玄月,笑靨就如同這慘白的月色一般:“你好生照顧大少爺……”
顧婉君徐徐道,正欲轉過身子,離去。顧舒月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你爲何始終這般囂張,難道你不覺着,這一切都是因爲你麼?”
顧婉君腦子一熱,用力的甩開了顧舒月。沒料到顧舒月竟然伸手,攔住了大少爺的院兒門:“若是你不親眼瞧着大少爺醒來,你就別想離開這裡。”
顧舒月黛眉一蹙,用力闖了出去。沒料到顧舒月沒站穩,整個人摔倒在地。只聽見一陣痛苦的呻吟聲兒,顧婉君扭頭,瞧着顧舒月雙手捂着自己的小腹,面龐痛苦,碧色的下裙,已經溢出了刺目驚心的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