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軼拽住止血腰帶的一端, 道:“你老闆已經丟下你跑了,你死扛也沒什麼意義。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把帶子鬆了, 等其他人趕過來, 我不敢確定你能不能堅持到醫院。”
黑夾克從這個小警察眼裡看出一股瘋狂和狠勁, 明白自己先前看錯了他, 也知道他一定說到做到, 只好閉上眼睛,道:“在臨江路326號,宏通物流的倉庫。”
唐軼放開他, 用之前撿起來的手銬把他拷在了路旁一棵樹上,眼見遠處支援馬上趕到, 先朝着臨江路的方向跑去, 指望着能在路上打到一輛車。
陸白開車臨近碼頭的時候, 一輛車飛速從旁邊掠過。陸白覺得這車眼熟,扭頭去看了一眼, 只看見駕駛座上坐着一個臉生的人。但他沒時間細想,把油門踩到了底,繼續朝着碼頭開去。
纔開出沒多遠,陸白就看見了公路上那個快速奔跑的孤獨的身影,一下子反應過來, 剛纔開走的那輛車自己也曾經見唐軼坐過, 是警隊的私家車。
他總算鬆了口氣, 只要唐軼沒事就好。
隨着車輪摩擦路面, 發出巨大的聲響, 陸白停下車,按了按喇叭。
唐軼一眼認出了他的車, 緊跑過來上了車,手裡還拿着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怎麼來了?”
陸白沒時間解釋,先問道:“去哪兒?”
唐軼眉間的擔憂暴露了他心裡所想,他只一愣,趕緊道:“臨江路326號,宏通物流。”
陸白就在路上掉了個頭,一踩油門往那個臨江路去了,路上纔跟唐軼解釋自己來這裡的原因。
臨江路離這不遠,車子開到320號的時候,唐軼就讓陸白停了車,道:“你就在這裡,別過去,我先去看看。”
陸白下車拉住他,道:“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唐軼掙開他的手,認真道:“陸白,我是警察,這是我的工作,它永遠充滿了危險。你不可能每一次在我出任務的時候都跟着我。我手裡有槍,放心吧。”
說完不等陸白再說什麼就往前面跑去。
陸白本欲跟上去,但想了想,先拿出電話撥了110 ,道:“臨江路326號,有潘浮光的下落。”
他知道警方在尋找潘浮光,只希望他們接到消息後能趕緊過來。
剛掛斷電話,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有人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陸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過去,就聽見唐軼略帶痛苦的聲音喊道:“別過來,我沒事!”
話音剛落,又是兩聲槍響,子彈打在鐵製品上發出響聲,陸白分辨出來是從唐軼這個方向打過去的。
陸白伏低了身子,朝唐軼所在的方向慢慢移過去。等到了唐軼身邊,發現他躲在路邊一輛小車後面,左肩中了槍,血已經染紅了外套。
陸白急忙伸手替他按住傷口,唐軼卻摟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壓,有兩顆子彈立刻貼着兩個人的頭皮飛過去,在他們身後的水泥牆上打出兩個洞來。
“誰叫你過來的!”唐軼怒氣衝衝道。
陸白竟是一笑,道:“如果是你,你來嗎?”
唐軼怔住,過了兩秒鐘,只好用帶着無奈又責備的聲音道:“躲好!潘浮光一定被關在這裡,那兩個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陸白見倉庫半開的捲簾門裡透出昏黃的燈光,想必是負責看管潘浮光的人正要離開的時候撞上唐軼,沒來得及關嚴。如果他們已經準備離開,是不是意味着潘浮光已經……
陸白不敢把心裡的猜想說出來,他不想徹底斬斷唐軼的希望。
透過那縷燈光,陸白從旁邊探出一點頭去,隱約瞧見兩個人藏在遠處的一輛轎車後面,一個人拿着槍對準他們的方向,一個人正小心翼翼地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個發着光的東西。
那人又走進兩步,陸白才認出來是一個已經點燃的防風打火機。幾乎是同時,陸白聞見一股濃重的汽油味,只見捲簾門的門縫下,慢慢淌出來一灘水狀的東西。
“不要!”陸白衝了出去。
槍聲立刻響了,子彈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徑直衝着陸白的胸口而來。
“陸白!”唐軼撲上去,子彈從他背後劃過,在衣服上留下一條燒焦的痕跡。
唐軼把陸白護在身下,顧不得肩頭傳來的劇痛,不明白陸白爲什麼要突然衝出去。
但他很快知道了,“叮”地一聲響,打火機落在捲簾門裡,瞬間騰起一片火焰。
唐軼感覺到一股熱浪撲在自己臉上,遠處,兩個人影已經越跑越遠。但他不在乎了,此時此刻,只有門裡的那個人纔是最重要的。
陸白已經爬起來,衝過去擡起捲簾門往上推,四處亂竄的火舌眼見着要燒到他的手。
但他沒有放手,因爲他明白,唐軼這麼奮不顧身地要救潘浮光,說明他對唐軼而言有着特殊的意義。他不關心這份意義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守護好唐軼珍視的東西。
唐軼也跑過來,和他一起推門。門被推到一半的時候就自動升了上去,但也是那一剎那,灼熱的溫度讓唐軼睜不開眼。
門內堆滿了易燃物,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裡已經完全被大火吞沒。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唐軼看見裡面有一條沒有裝門的通道,火勢已經往通道里面蔓延而去。
唐軼知道,潘浮光就在那條通道後面,他一定還活着,還期盼着誰能夠救救他。
唐軼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往裡衝,就被一道力往後一拉,整個人倒在一個人懷裡。
他仰頭望去,看見的是火光照耀下的陸白的臉。
他的眼裡映着火焰,沒有看唐軼一眼,只把他推到一邊,手裡舉着從車裡拿出來的滅火器噴向倉庫。
一小罐滅火器在這樣的大火面前完全是杯水車薪,但陸白執拗地噴着,直到暫時噴出一條窄窄的通道。
他踏上那條通道,試圖就這樣衝進去。
唐軼眼眶發酸,淚水模糊了視線。朦朧之中,他只覺得陸白仿若站在來自地獄的烈火之中,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他仍然毫不猶豫地往前。
唐軼脫下外套,攏在頭上,正要緊跟着陸白進去。
忽然,倉庫裡傳來一聲巨響,一股巨大火浪如翻滾的雲海一般蔓延過來。唐軼看見陸白回過身來,抱住自己向外一躍。
唐軼重重地摔在地上,爆、炸的熱浪把兩個人推了出去。身下的衣服在地上摩擦,產生的溫度灼痛了皮膚。
原本背對着倉庫的陸白忽然翻了個身,唐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天旋地轉之間只聽見一聲鈍響,陸白悶哼一聲,兩個人止住了去勢。
唐軼扭頭望向倉庫,爆、炸摧毀了倉庫的天花板,轟隆隆的如雷的聲響之中,倉庫被燒成了一片廢墟。
耳邊又響起了潘浮光的聲音:“唐軼,快跑!快跑!”
這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消失。唐軼再也看不見奔跑的終點,他眼前一黑,暈倒在了半途。
陸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夢來得太真實,他甚至覺得這是真的。
桌子上的日曆被翻到了2015年10月14日,數字“14”被紅色的筆圈了出來。時針指向下午四點半,陸白穿了帶兜帽的衣服,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雨衣。桌子上放着一個銀色箱子,箱子上着鎖,裡面的東西是昨天就已經收拾好了的。
陸白鎖了門,提着箱子下了樓。
車子緩緩駛向城北,夜色逐漸將整個T市包裹,淅淅瀝瀝的秋雨從早上下到了現在。車子鑽進了一條小衚衕,陸白沒有打開車內燈,只是靜靜地坐在座位上,透過擋風玻璃緊盯着不遠處那棟水泥小屋。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罵罵咧咧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仰頭看了看天色之後,又咒罵了兩句,點燃了一根菸。
陸白推門下車,腳步輕盈,向男人緩緩靠近。
畫面一轉,陸白只覺得身上沉重,低頭看時,發現自己帶着手銬腳鐐。兩個面無表情的獄警一左一右押着他,穿過豎立着重重鐵門的長走廊,進入了一間小屋。
陸白擡頭想看看屋子的名字,但被獄警一下推了進去,腳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什麼也沒能看到。
屋子裡擺着一張如手術檯一般的鐵牀,獄警替他解了手銬腳鐐,將他按在臺子上,用臺子兩邊的粗厚皮帶將整個人固定住了。
陸白動彈不得,努力擡起頭來,看見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緩緩向他走來。那人口罩上的一雙眼睛讓陸白聳然一驚,背後沁出一層冷汗,身體被恐懼包裹,不自覺顫抖起來。
那雙眼睛分明是他自己的。
白大褂手裡拿着一個注射器,走到臺子邊,默默地俯身,用沾了碘酒的棉球在陸白胳膊上擦了擦,陸白感受到一陣涼意,緊接而來的是倏忽而逝的刺痛。
陸白覺得頭痛欲裂,視線逐漸模糊,他扭頭,看見旁邊站着一個獄警,獄警的臉那麼熟悉,但他的目光卻那麼冰冷。
陸白張了張嘴,最後只發出了兩個字:“唐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