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軼一怔,隨即滿臉歉意道:“抱歉,我不會是嚇到你了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說起這個了。”
“沒事兒。”陸白搖搖頭,覺得嗓子有些發乾,便打開之前買來的兩罐咖啡,一罐遞給唐軼,自己拿着另一罐喝了兩大口之後,腦子也終於恢復了清明。
車裡頓時充斥着淡淡的咖啡香氣,這讓陸白放鬆下來。
他主動換了個話題,“你爲什麼不想回去和家人一起過年?”
這次輪到唐軼沉默了,但他很快擠出一個笑容,拉住陸白的手,眨眨眼睛,道:“以往都是和他們過的,這不今年和你在一起了,就當慶祝一下嘛。而且,你已經答應了。”
陸白感受到傳遞到自己掌心的溫暖,情不自禁地握住唐軼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個吻,道:“我不會食言的。”
唐軼臉又紅了……
“對了,”他儘量壓下心裡的小鹿亂撞,又道,“記得上次我跟你說我爸逼我當警察的事吧?說起來我也都還不知道你爲什麼會當醫生,還有啊,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家裡人?你和我在一起,他們恐怕……”
“不用擔心,我家裡就我一個人。”陸白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十分平靜。
唐軼愣了一下,才終於反應過來他說的“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之前說起的時候,唐軼滿以爲陸白只是因爲家人不在本地才說是一個人,卻沒有料到他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
“你……對不起,我不該……”唐軼懊惱無比,今天提起來的話頭簡直愚蠢極了。
“沒關係,”陸白衝他笑笑,神色平靜,似乎早就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你總會知道的,倒不如今天跟你說了。”
陸白說完,又把目光投向河對岸,模糊的燈火映在他眼裡,如同那些閃爍在心底深處的回憶。
“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家裡除了我媽,就只有一個比我小五歲的妹妹。”陸白說到這兒,頓了頓,對岸大廈上的霓虹燈變了個顏色,“我父親在我妹妹剛出生不久就離開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唐軼聽到這兒,握緊了陸白的手,想要給他一些力量。
陸白語氣仍舊淡淡的,繼續說道:“我媽很辛苦才把我們兄妹倆帶大,所以家裡條件一直不好。我大學畢業那年,妹妹生病去世了,沒多久,我媽也走了……”
陸白的表情和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可唐軼感覺得到他在努力壓抑的情緒正試圖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中釋放出來。
“所以,”陸白側過身,一隻手撫上唐軼的臉,眼中帶着些許疑惑,“你爲什麼要出現呢?我已經做好了獨自一人離開的準備,可你卻偏偏闖了進來。”
他閉上眼睛,垂首輕輕靠在唐軼肩上,許久才說了句:“唐軼,我害怕……”
唐軼伸手緊緊抱住他,心中如巨浪翻滾。
怎麼會呢,陸白怎麼可能會害怕?不,他當然會害怕。
被死神宣判了刑期,接下來的每一天就相當於在等死,這個過程遠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而最讓人恐懼的,是在死亡來臨時孤身一人,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眼睜睜看着那隻叫做死亡的巨怪撲向自己,卻沒有一個人向自己伸出手,沒有一個人陪伴自己走過這段可怕的旅程。
難怪這世上的許多人,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人羣,僅僅只是爲了不那麼孤單。
“別害怕,我會陪着你的,我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唐軼強忍着眼中的酸澀,安慰着陸白。
陸白擡起頭來,盯着唐軼看了很久,看到他泛紅的眼眶,看到他眼裡的心疼,突然迸發出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怒意,呼吸急促道:“你這個笨蛋!遲早有一天,你會毀了你自己的!不!是我會毀了你!”
唐軼被嚇得一抖,驚恐地看着情緒遽變的陸白,但那只是一瞬間。
眼裡的恐懼消失了,剩下的是坦然面對一切的勇氣,他握住陸白青筋爆出的手,一字一頓道:“我心甘情願。”
唯恐陸白不相信似的,唐軼再次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心甘情願。”
那突如其來的怒火乍然熄滅了,像是一片火海沉入冰湖,陸白也伸手擁住他,感受着他胸腔中那強有力跳動着的心臟。
這個人,爲什麼沒有早點出現?又是什麼,會讓他這麼義無反顧地飛蛾撲火。
原本簡單得像一張白紙的唐軼,此刻在陸白眼中卻變得撲朔迷離。
他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瞭解唐軼,他們兩個就像漂浮在浩瀚宇宙中兩個互相吸引的神秘物質,說不清爲什麼,但就是忍不住地向對方飄去,似乎只有和對方相擁時,自己才變得完整。
燈火在冰河上倒映出一片浮光幻影,那一片絢爛迷離中,有兩個緊緊相擁的靈魂。
那晚過後,唐軼再次忙得腳不沾地,陸白也忙於醫院的事務,兩個人一別就是好幾天,除了偶爾的微信聯繫以外,再沒見過一面。
趙寒山聽唐軼說完在餐廳的見聞,道:“這個只是我們的主觀臆斷,畢竟這種事也不是什麼難見的事。不過,等人手空下來,我會讓人着重看着他點兒。這段時間你也好好捋一捋案情,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
對於趙寒山這麼輕易地接受了自己的意見,唐軼略有些意外。不過仔細想一想,他也就釋然了。
趙寒山眼睛這麼毒的人,只怕也沒有徹底消除過對樂康的懷疑。這倒不是因爲什麼疑點,而只是單純的直覺,所以趙寒山也沒有采取過什麼切實的行動。
然而讓他們措手不及的是,兇手根本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第二天,又有人從河裡發現一具屍體,仍舊是樂康公司的女職員,雖然這一次不是與他同一個部門,但是死者的死因與前一個如出一轍。
一時之間,樂康公司的其他員工們人人自危,許多女職員都請假在家。
這倒是替警察省去了一些麻煩,因爲第二具屍體的出現,意味着兇手極有可能是或者變成了一個連環殺人犯。如果不把儘快抓住他,他很可能會再次作案。
既然她們自己請假在家,至少不用讓警察費神過於擔心她們的安危。
第二名死者名叫杜倩,雖然警方已經斷定殺害她和方曉紅的是同一個人,但還是不敢放過任何一個線索,首先對杜倩的丈夫進行了調查。
讓警方感興趣的是,杜倩的丈夫和方曉紅的丈夫一樣,都是屬於性格溫和甚至於接近軟弱的人,平日裡對妻子算得上是言聽計從。
由於杜倩的丈夫也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他很快被警方從嫌疑人名單中除去。
不過,和方曉紅被殺案不一樣的是,警方在杜倩被殺害的第一現場附近找到了兇器——一個帶着死者血跡的馬克杯。
馬克杯上有指印,卻沒有指紋,說明兇手行兇時帶着手套。
“殺死方曉紅的兇器我們始終沒有找到,但是兇手卻把殺死杜倩的兇器隨便遺棄在現場,這說明第一個馬克杯很可能對兇手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唐軼端着手中的杯子,雙眼失神,嘴裡小聲嘀咕着。
陸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們警局裡面,單身的人很多吧?”
“啊?”唐軼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陸白爲何突然問起這個。
陸白嘆了口氣,道:“不是說抽時間過來看我的,怎麼滿腦子還是你的案子?如果你那些同事都和你一樣,肯定很難找到對象。”
唐軼忍不住笑出聲來,道:“抱歉,最近壓力有點大,趙隊連着熬了幾個通宵,生怕我們破案之前兇手又行兇。現在估計我們隊裡的人腦子裡除了案子沒有別的了。”
“不過,”唐軼說完,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這麼說起來,我還是挺厲害的嘛,比他們都先找到對象。”
陸白無語,見他眉間猶有憂色,問道:“還是沒有線索嗎?嫌疑人呢?”
唐軼嘆了口氣,道:“沒有,兇手的反偵查能力不錯,懷疑對象倒是有,只是沒有證據。”
“你說的是那天我們在餐廳遇到的那個人?”
“嗯。”唐軼點點頭,“現在只能用笨辦法了,派人盯着他,現在我倒希望兇手真的是他,至少這樣的話,有我們盯着,他肯定不敢再犯案。”
“你這樣透露案情,不算違反紀律嗎?”陸白壓低了聲音道。
唐軼一時無言,隨即也悄聲道:“那你不會說出去吧?”
陸白無奈地笑道:“我現在纔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你耍賴的功夫了,原以爲你是個臉皮薄的人,卻沒想到你是扮豬吃老虎,臉皮厚得無聲無息。”
唐軼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以前我也沒發現,說不定是你激發了我的潛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