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裡,騎士團的團員們像往常起了很早,並進行着晨練。
騎士們身穿統一的銀白色盔甲,臉上時刻充滿着臨戰磨槍的堅決神情,他們步伐整齊而行動迅速,口中不斷髮出鏗鏘有力的的聲音,在常規的完成了基礎訓練後,將以兩人爲組列進行着對人訓練。
很快,訓練開始了,團員們在分配到各自的對手後移動到場地中央,他們相互凝望着他們的對手,接着便迅速向對方衝了過去,左手持着盾牌,右手緊握劍刃,他們總是用盡全力。
而此時,弗利德坐在角落裡,他心不在焉地用紗布抹着手中帶着些微缺口的紅色劍身,面如死灰般地看着遠處昏暗的天空,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着,一滴汗水忽然從額頭滑落,滴在劍上。
呯,弗利德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劍撞擊在地面,發出清脆的金屬音。
“團……團長?!”一名騎士忽然跑了過來,他注意到弗利德的不似往常,看着臉色無比陰沉的弗利德,他遲疑地張了張口,最終問道:“請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潛進來幾隻惡魔而已,已經全部消滅了!”弗利德隨口說道,他並不是有意在撒謊,但是他也絕對不能把真相告知,因爲他們是帶來希望的騎士,無法將絕望也帶給人們,即使是自欺欺人,但是身爲騎士永遠是平民的護盾,他無法說出無能爲力這類殘酷的話語。
“團長,跟大家說些什麼吧!”
弗利德點了點頭,然後身軀無力地勉強站起身,他捂着喉嚨清了清嗓子“……騎士們!!”
衆騎士急忙停下手裡的動作,面色崇敬地望了過去。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只要我們持之以恆,最終有一天會走出困境,走出屬於我們新的未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騎士們情緒激動地不斷呼喊起來。
“……這樣就足夠了嗎?”
弗利德神色疲憊地低着頭,那看似滿腔熱血的發言,聽起來簡直是自我安慰,心裡已經涼了大半。
昨天,他所見識到常人所無法覬覦的至高存在,無論花上幾十年,上百年也遠遠不能夠抗衡,弗利德心中有這樣的感覺,那種深層的恐懼感如同山嶽般死死壓在了他身上,令他無法自拔。
但是在這件事還沒有發生前,想想他弗利德·萊恩是何許人也,身爲萊恩騎士團的團長,在少年時期便是數百年不遇的天才,在十九歲就成爲了護國將軍,他身先士卒到處南征北戰,未曾敗績,而他的名聲也遠遠傳遍了全國,無人不聞風喪膽,而後又在國王的應允下一手建立了以他命名的騎士團,爲了維護愛與和平與正義,騎士團甚至成爲了每個人心中的英雄。
“看吶……是騎士團,總有一天,我也要成爲偉大的騎士!!”
當每次帶領騎士團執行任務歸來,返於王都街道的時候那些圍觀的羣衆無不露出敬畏的目光,騎士團帶給了人們安心,他們認爲騎士團無所不能,不管出現什麼樣的敵人騎士團都會把他們打敗,它們是正義的、光明的騎士,它們是真正的英雄,長大後也想要成爲人人敬仰的騎士。
那多麼風光啊,弗利德當時也這樣認爲,帶着人民對自己的期待,無論多年艱難她都決定要走下去,他也有自信能夠走下去,即使是那些惡魔的出現也僅僅令他稍微傷些腦筋而已,即使是其他人感到絕望恐怖的惡魔,在他面前也不過是體積稍微大些的怪物罷了,根本不堪一擊。
但是直到親眼見識到路西法的那一刻,一切都變了,他那原本堅強的心靈被噼裡啪啦地轟成了粉碎,他彷彿失去了所有力量,跪倒在了地上,雙手撐住地面,閉上了眼睛,他的心因恐懼而發出尖叫,發出嘶吼,他沒辦法拯救任何人,將要更多人因爲他的無能爲力而死。
“那不是人類!不是人類啊!!……他是惡魔啊啊啊啊啊啊啊!!”
弗利德想要這麼大喊着,爲自己尋找藉口,但是他做不到,身爲騎士的尊嚴也不允許他那樣做,人民將他們的生命交給了騎士,他又怎可棄之不顧,如果他逃避,就再也無法得到原諒和寬恕,因爲無論什麼理由在着無數的生命面前,都是如此蒼白無力。
即使是弗利德,他也僅僅是人類,雖然他付出了超人的努力,但是他依然還是人類,就像普通人一樣,他本能的對死亡感到抗拒、恐懼,但他並不是懦弱,而是害怕在他死後這個國家該怎麼辦,沒有了他,騎士團也會瓦解,惡魔更會摧拉枯朽的入侵這片土地。
弗利德彷彿可以看到自己倒下,那些勢如破竹涌來的惡魔們殘忍的殺戮着無數無辜的人們那幅地獄般的景象,眼淚不住地從他的眼中涌出,看着惡魔不斷朝他們襲來,臉上絕望,恐懼,痛苦,哀求的表情,弗利德便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刺穿,一刀又一刀將他的心刺痛的傷痕累累,鮮血淋淋。
“不……不,這不是真的!!”弗利德低頭捂着臉,然後他情不自禁地苦笑着,眼神無比愧疚,當淡淡的淚水從他這個無比堅強的男人眼中溢出的時候,那心中悔恨的感覺更是無以復加。
其實,當路西法降臨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生命都被他緊握在手心中,他竭盡全力的消滅惡魔,而路西法則站在背後,像是看小丑表演一樣看着他們的掙扎,當他滿懷希望認爲有能力戰勝這些惡魔的時候,路西法卻冷笑着將他的希望踩踏於腳下,狠狠地撕成碎片,告訴他……一切都毫無意義。
“……弗利德……團長!!”
一陣戰戰兢兢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弗利德慌張地抹着眼角的淚水,然後擡起頭看向聲音來源處,只見那裡形形色色的站着十幾個人影,他認得出這些人正是昨天和他一起直面了路西法的騎士,但是他們今天沒有穿騎士制服,他們都面色慘淡地看着弗利德。
“你們……今天爲什麼沒有參加訓練?”
弗利德疑惑地問道,但話音剛落下,他忽然注意到那些手中那平時所穿的騎士盔甲捧在了胸前,並且將它們擦得雪亮,彷彿能透出人影,看着這一幕,弗利德的眼神凝固了。
“對不起,弗利德團長……我們要……要退出騎士團!!”
他們的身體還在不停顫抖,不僅是身體,連心靈也在發出哀嚎聲,從他們眼裡已經看不到絲毫的戰意,蒼白的目光中潛藏着恐懼,在直面路西法的絕望已經徹底摧垮了他們的意志。
“……我知道了!”弗利德沒有挽留,因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對於已經喪失了勇氣的騎士,他們守護不了任何人,也保護不了自己,即使強行留下來也只是累贅。
“昨天的事情,我們不會向任何人說出來,但即使是再拼命的掙扎,也想要相信希望!”
“我們決定離開,但是團長……請您一定要堅持下去,王國沒有您是不行的!!”
“保重了……弗利德團長!!”
他們將騎士盔甲的整齊的放在了弗利德的面前,然後行着最後的騎士之禮,眼神不甘地離開了。
“唉~”弗利德面色沉重地嘆息一聲,深深的絕望感猶如夢魘般沉澱在他的心頭,但是他無法任憑埋沒自己,因爲他是騎士團的團長,他揹負着所有人的期望,他不能夠認輸。
“沒時間感到沮喪和害怕了!!”
弗利德強行振作並鼓舞着心中低落的情緒,然後看向剛纔掉落在地上的劍,他低着身子握住劍柄想要將他舉起,但卻只向上斜了三分之一,巨大的重量令他無法駕馭。
“什麼?!……這把劍,有這麼重嗎?!”
弗利德不可思議地低頭看着那把通體赤紅的巨劍,寬大的劍身上佈滿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還是平常的那把劍,沒有什麼不同,但爲什麼他忽然舉不動他?
這把劍名爲烈焰之劍史爾特爾,擁有釋放火焰和雷霆的能力,但是這把劍和其他騎士的常規武器不同,史爾特爾是這個國家從幾千年前所流傳下來的遺物,過去弗利德積累了戰功偉業,國王才特意將這把被譽爲國寶的神劍賜予給了他,也從此令他戰無不勝。
然而這並非是人爲製造的兵器,反而像是天然渾成,沒有任何鑄造打磨的痕跡,根據這個國家古老的神話,數千年前,神曾經降臨了這片大地,而這些兵器都是他最後留下的無上財富,而除了這把劍外,王宮內還藏着另一把沒有任何人能夠舉起的插在那英雄石像中的黃金劍。
“……神之劍嗎?”弗利德搖了搖頭,然後忽然回憶起當時路西法看見這把劍時的怪異表情。
“這不像是人類的武器……劍身上的文字是……神的文字,這是神造兵器,但是身爲人類的你竟然能夠使用他……不對,你並不是完全的人類,你們都不是……!!”
“也就是說我被劍拒絕了,沒有資格再拿起這把劍?但是他當時說的我們不是完全的人類……究竟是什麼意思?”弗利德用力咬了咬牙,再次緊握着劍柄“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依靠這把劍才行!”
“喂,你過來,舉一下這把劍給我看看!”弗利德忽然朝着不遠處的一名騎士喊道。
“哎?我嗎?”
那名騎士微微一怔,急忙跑過來試着舉劍,但是劍就好像嵌在了地面,紋絲不動。
“抱歉……團長,您的劍太重了,我舉不起來!”
“回去吧!”弗利德皺着眉頭,讓那名騎士離開後,他又再次試着舉劍,還是隻能提起三分之一。
“……算了!!”
弗利德立刻轉身離去。
“團長,您要去哪,您的劍!”
“先放那兒吧,反正又不會丟!”
說完,弗利德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騎士團的大本營,換了身衣服就來到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的頭上帶着兜帽以防被別人認出,然而聽着四周到處洋溢着歡聲笑語,他們殊不知災難的降臨,因爲騎士團就在這裡,即使惡魔攻打過來了,他們也相信他們是最安全的。
他不想破壞這美好的一切,負在肩膀上的重任彷彿時刻刺激着他的神經。
——你是騎士團的團長,你必須站出來,保護人們!!
——你難道真的想要這美好祥和的一切全部消失?!
——我是騎士,是爲了守護人民的騎士!!
“我……到底在幹什麼?”
弗利德面色深沉地低着頭並用力咬着嘴脣,他忍住不去聽那些令他心煩意亂的聲音,然後如同逃命般匆忙的穿過數條街道後,來到了一片無人的小巷,這裡屹立着一座房屋。
這裡是他獨自一人居住的家,儘管從他建立騎士團後他都很少回過這個家了,他用鑰匙打開那幾乎生鏽的門鎖,發出嗶咔刺耳的聲音,推開門望去,房間的天花板和地板到處佈滿的大量灰塵和蜘蛛網,一些蟑螂和不明的蟲子在角落裡上下爬動,併發出聲音。
弗利德沒有管這麼,進屋後直接轉身將門再次鎖住,然後跑到臥室的牀上迅速躺下。
“我到底該……怎麼辦?!”
帶着這樣的疑問,弗利德一臉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試圖在夢中尋找答案。
弗利德緊緊地咬着牙,自我安慰地說着他不能倒下,即使他不是拯救蒼生的救世主,他也沒辦法如此接受命運,因爲他是人類,人類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和玩物,你可以看不起人類,但我們的生命卻是屬於我們自己的,不容忍你肆意踐踏,無論你有多強,就算你是神也不行。
“我必須……站起來!!”
但是能夠做到嗎,弗利德僵硬地顫動着癱軟的軀體,手指在緊抓着不牀單撕扯成破洞,路西法太強了,他太令人畏懼了,太絕望了,他無法想象再次面對他的時候能否比之前做的更好,我們只是螻蟻,螻蟻不管怎麼做都沒有意義,而路西法只需要吹口氣,吐口吐沫,那便是滅頂之災。
但是路西法始終沒有下狠手,仍然一如既往的派出那些構不成威脅的惡魔,他沒必要親自出手,因爲他認爲這座星球早已經是他的掌中玩物,不用急於一時。
弗利德都忍不住想要哭出來了,當他掙扎地從噩夢中睡醒,此時已經是夜晚了,屋外傳來幾聲蟬鳴,他眼神疲憊地喘了口氣,並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離開了屋子。
“回去看看吧!”
弗利德再次回到了騎士團的總部,除了輪流值班的守衛外,其他人都早已回去,四周顯得極爲空曠,而就在他路過演習場的時候,忽然耳邊聽到一陣噼裡啪啦的的聲音,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男孩對着眼前的木樁拳打腳踢着,儘管他已經累的大汗淋漓,但他卻好像不知疲憊爲何物,面色認真地活動着身體。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在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