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打算在羅馬住幾年?”安格斯問。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託洛尼亞宮附近,卻仍然在繼續方纔那個話題。
“我想一直住下去。”修斯頓坦率地說,“但他們只批准我離開巴黎兩年。”
“他們”指的是皇帝與內閣,據安格斯瞭解,修斯頓離開巴黎時並沒有辭去憲兵團長的職務,不是他不想辭,而是皇帝不讓辭。皇帝這樣做,明擺着是敦促他快些回巴黎。
情勢如此,他爲什麼非要到羅馬來?
這時他們正經過一片高級住宅區,比起東岸的繁華熱鬧,西岸顯得更爲冷清,住宅以帶院落的小型別墅爲主,是有錢人的家宅首選。安格斯想起問:“將軍想不想租房子?領事館的宿舍到底太小了。”
領事館宿舍是設施齊全的單人間,住起來很方便,就是面積不大。
“我覺得還好。”修斯頓瞥了眼那片住宅,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等您有打算了再跟我說,我認識幾個不錯的房屋中介。”安格斯說。
經過一天相處,他一開始的緊張褪去了不少。修斯頓不笑時顯得分外嚴肅冷漠,實際上卻非常好說話,比他想象中更要溫和容易親近,沒有半點架子。而且他不像某些軍官那樣喜好以威勢壓人,出身貴族家庭的他完全就是個紳士。
雖然修斯頓離開巴黎的原因令人費解,但換個角度想,如果他一直都是陸軍將領,或始終留在巴黎,那麼他安格斯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軍神呢?
能與修斯頓·溫登共事,有時候想起來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前方河道被一分爲二,已經可以看到橫亙在中央的臺伯島,安格斯停下腳步說:“我們折返吧,不要再往前了。”
“前面有什麼?”修斯頓不解。
“前面就是波吉亞的地盤了。”安格斯回過身,“近來Mars和波吉亞之間發生過好幾次械鬥,這塊地方一直就不太平,我們穿着武官制服,最好還是不要過去。”
修斯頓沉默片刻,Mars的大名他倒是知道,起源於羅馬的鼎鼎有名的□□組織,意大利的□□皇帝,名聲甚至傳到了巴黎。但波吉亞是什麼?沒記錯的話,那不是教皇羅德里戈的家姓嗎?羅德里戈及其子“毒/藥公爵”凱撒·波吉亞曾在意大利甚至整個歐洲掀起一陣黑暗的風浪,但那早已是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往事了。
“波吉亞是近兩年興起的非法武裝組織。”安格斯瞭解他的困惑,便略作解釋:“據說他們的首領很崇尚毒/藥公爵,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
“崇尚毒/藥公爵?”修斯頓輕笑,“真是個怪人。”
他們沿原路往回走,修斯頓狀似無意地問起:“說起毒/藥公爵,你知道巴黎的毒/藥學會嗎?”
“當然知道。”安格斯說,“學會創立之初不就用了毒/藥公爵的形象做宣傳?不過學會的初衷是救人,當時將凱撒·波吉亞的畫像掛在上面,我還覺得有些不妥。”
修斯頓關注的卻不是這個問題,“當時毒/藥學會的副會長,你還記得嗎?”
“記得。”安格斯說,“是帕爾默小姐。”
帕爾默小姐叫什麼名字他沒有關注過,但是在巴黎,人人都知道帕爾默家族,如今在法國上議院頗具影響力的年輕議員英諾森·帕爾默公爵,就是其家族的代表人物之一。
“聽說她來了羅馬?”修斯頓試探着問。
安格斯怔了一下,笑了。
“這怎麼可能?”他說,“帕爾默小姐不是早就病死了嗎。兩年前,我的一個朋友親自參加過她的葬禮。”
——
再醒來時,特蕾西身在一座不知名的廢棄教堂之中。
後頸隱隱作痛,她想起昏迷之前似乎被人在脖子上切了一掌,那一掌真稱得上快準狠,讓人毫無反應的時間,甚至還沒覺得痛就先失去了意識。
她伸手揉了揉脖子,擡頭看向教堂高處破碎的花窗,落日餘暉透過玻璃灑下。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緩解身上的不適,這才意識到劫匪居然沒有將她捆起來,這是等着她逃走的意思?
舊教堂只有一扇雙開的大門,位於座椅的正後方,此時那扇門虛掩着,有光漏進來。
特蕾西望着門縫,決定先冷靜一下頭腦。綁架她的就是之前向她問路的那個黑衣人,地點在郵局附近的一條小街上,那條街道雖然冷清,但當時還有兩三個行人。這強盜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施行綁架,羅馬治安居然已經壞到這種地步了嗎?
她回憶着那個黑衣人的面孔和神情,總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敢於在羅馬大街上公然觸犯法律的,恐怕只有Mars了。
近年來活躍在羅馬的非法武裝組織,排得上號的只有兩家,一是Mars,二是波吉亞。Mars由來已久,根系深厚、勢力龐大,在整個歐洲都赫赫有名,根本不將羅馬的警察與憲兵放在眼裡;而波吉亞興起不久,根基不穩,成員也只有區區幾十名,因此行事風格偏於詭秘,喜好在夜間活動。
就說綁架這件事,波吉亞會選擇夜間悄悄行動,而Mars根本不用顧忌那麼多,無論他們想要什麼,直接伸手去拿就是了。
問題只是,Mars爲什麼要綁架她?
爲財爲色都不可能,Mars內部體系嚴密,自成社會。他們的組織律法相當嚴格,對手無寸鐵的婦孺施暴是被嚴令禁止的,一般小賊做的事他們都不屑於做,若非如此自制,Mars也不可能在意大利安然存活這麼多年,甚至將勢力發展去了巴黎。
綁架她一定是有什麼重要原因,難道和她經營的波波洛情報屋有關?自從接手了售賣情報的工作以來,特蕾西一直非常小心地隱藏自己的身份與行蹤,從不暴露住址,無論寄信收信都是由她本人或者信任的心腹親自去郵局辦理,就連郵遞員都不清楚所謂的“波波洛情報屋”究竟在何處。
饒是如此還是被人發現了行蹤?
情報買賣是非常容易得罪人的,說不定她在不知不覺中冒犯了Mars的某位大佬,對方尋仇尋上了門。
特蕾西越想越覺得這個解釋可信,她轉頭盯着那扇虛掩的門,事已至此,一直坐在這裡等死也不是辦法,不如就推門衝出去吧!說不定外面根本沒人看守呢。
這種僥倖心理是很愚蠢,但她應該試一試。特蕾西放輕腳步接近那扇門,悄悄地將門推開一點點,好讓自己的腦袋能夠伸出去。
她探出頭去觀察了一下,至少在視線所及範圍內,沒人。
特蕾西在心中歡呼了一聲,像只小兔子一樣撒腿就跑,還沒跑出兩步,後領子忽然被人揪住拎了起來,她愕然回頭,又看見了那張冷漠瘮人的臉。
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哪裡?”
特蕾西沒說話,這人剛纔一直靠牆站着,被門板擋住,正好位於她的視線死角,她居然沒發覺。
黑衣人掐掉手中的雪茄,像拎一隻小雞崽兒一樣把她拎回了教堂的座椅上,微笑:“別緊張,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特蕾西被迫在椅子上坐好,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我叫埃爾維斯,是Mars的六名幹部之一。”黑衣人在她對面拉了把椅子坐下,一開始就自報家門。
特蕾西點點頭,其實她聽過埃爾維斯的名字,身爲情報販子,她對於羅馬本市的情報自然瞭若指掌,又怎麼會不知道Mars的六名幹部都有誰呢?
惹上這樣的大佬,她今天死定了。
“我只是想問你……”埃爾維斯用手指撫着下顎,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波吉亞的領袖黑狐,你認得他嗎?”
特蕾西臉色微變。
埃爾維斯觀察着她的神情,接着說:
“你是不是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