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書院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張元濟在一片喧鬧中醒了過來。但他沒有立即起牀,而是靜靜了神。便按照這些年來的習慣,開始反省自己在昨日的所說所作,是否有做的不妥當的事情。這晨昏兩次反省,是張元濟自小便養成的習慣。如今早就成爲了一種本能。

凝神想了一會兒,也在心裡暗暗告誡了一番。張元濟便起身了。說起來,雖然他來到夏威夷後,就直奔陳公館,並且在來島的第一天,也確實走進了這座中西合璧氣勢恢宏的陳公館,卻還是一直到昨夜,才真正見識到了陳公館。

這陳公館,以前叫做努阿努別墅,原本是陳平的祖父,爲了迎娶夏威夷公主茱莉亞而建造的。努阿努別墅設計精美,用料考究,不僅有着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典型的漢族園林式精緻;也有着圓柱迴廊,花園原木,典型的歐洲園林式的粗放。端的是一個非常美麗宜人的居住之地。

下了一整夜的雨,要是在故國的這個時候,那可真是一層秋雨一層涼的。可是在這夏威夷,依然是溫暖如春,張元濟推開窗戶,一股清新芬芳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人的心神頓時清爽無比。一陣清風拂過,屋檐上風鈴叮叮噹噹,像是在唱着那句絕妙好詞:“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洗漱完畢後,張元濟便走出房門出來散步。信步便向那喧鬧聲處行去。轉出迴廊,又穿過一片桃花林,復行數十步,走入一個月亮門後,豁然開朗,入眼的,竟是一個極爲寬敞的演武場。

只見演武場內,百來個少年,都在習武練藝。有單人打拳的,也有幾人對練的,也有許多少年,在各種奇形怪狀的器械旁做着奇形怪狀的動作。張元濟雖是學富五車點過翰林的人,於這技擊一道,卻沒有多少見識,只是曾經在當時的大內總管李蓮英宅院裡,見過他的護院孫祿堂耍過一趟拳。張元濟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其中有幾個少年,練習的依稀就是孫祿堂當時演的那趟拳。不過這仔細一看,他也發現了前幾日保護他的那個日本少年,張元濟見他雙手持刀,分明是在練習一種雙刀之術。

“可是吵擾到筱公了嗎?”陳平從一旁笑呵呵的轉了出來。

“哪裡哪裡,”張元濟笑着說道,“不過,此刻雨後初晴,又是清晨神思最爲清明之時,應該讓少年們誦讀經典纔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手段,畢竟不是士子們該做的事情。”

陳平聽完,哈哈一笑,也不置可否。不過張元濟的話,倒是惱了旁邊的一個漢子。他走過來對張元濟不滿的說道:“你這窮酸秀才,說的是什麼歪理?這怎麼就成了好勇鬥狠?我們漢人處在這異國他鄉,倘若不會些拳腳,能夠立足嗎?再說,習武健身,也是強民之道,中華現在任人欺凌,說到底,還不是你們這些窮酸們只會之乎者也,上不的馬,張不開弓嗎?”

被他這麼一搶白,張元濟臉上火辣辣的有些過不去,陳平見狀,連忙對那漢子喝道:“雲堂,胡說些什麼!這是商務印書館的張筱齋張先生,伯蓀的遺物,就是張先生不遠萬里不怕干係送來的!”

聽到後面的一句話,那漢子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悲聲說道:“原來是張恩公,剛纔馬雷一時失言,冒犯了您,請您見諒!”

張元濟看了看馬雷,臉上仍然有些不快,他一向受人尊敬,哪裡吃過這種說罵。陳平哈哈一笑,說道:“筱公不要往心裡去。伯蓀和雲堂本是同門兄弟,當年在南洋,一塊將公子救出。兩人可是過命的交情。伯蓀殉國後,雲堂心裡一直難過,出口有時就沒有分寸,筱公大人大量,不要介懷!”

聽了陳平的話,張元濟覺得自己也有些小氣,便也呵呵一笑,自嘲般說道:“剛纔也是我失言了,昔日龔自珍作詩曰: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和雲堂的話,也有幾分相似。只是我久在這傳統裡面打轉,一時也是轉過不來呀!”

聽到張元濟的自嘲,三人哈哈一笑,馬雷說道:“張先生其實剛纔誤會了。在這陳公館的學生,早上的作息都是固定的,起牀後習練半個時辰的武藝,這是公子定下來的規矩。然後後須誦讀經典半個時辰,之後纔可用早點。公子說,體健神明,手巧心靈,非如此少年們纔可成爲卓越之才!”

張元濟聽到這些話,心裡才知道剛纔自己說的話,的確有些孟浪了。大概是這幾天自己被動連連,心裡有些火氣的緣故吧。張元濟心裡暗暗的想。

果然不一會兒,鐺鐺的幾聲鐘鳴,少年們紛紛停下,列成三隊,馬雷過去帶着他們,唱着歌兒離開了。

張元濟這才發現,原來人羣中除了漢人少年,也還有許多的日本少年與夏威夷土著少年,甚至裡面居然也有十數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少年。張元濟不由得又是吃了一驚。

看着這些朝氣蓬勃的少年,陳平感嘆道:“其實這次的舉事,真的是迫不得已。筱公也見到了,這些少年,並不是只有我們漢人。公子說的很對,教育是減少仇恨融合民族最好的工具。現在的這些少年每天在一起練武求知,將來他們長大之後,自然就能夠在夏威夷島上建立一個沒有歧視的平等之國。”

張元濟也是感慨的的說道:“若是這樣,那可真是莫大的功德了。”

陳平掏出懷錶看了看時辰,對張元濟說道:“筱公想必也餓了,我們且去用些早點吧。今天是烈士們入土爲安的日子,估計公子一會兒便會到的。”

…… …… …… …… …… …… …… …… ……

“我聽思明說,清晨的時候,筱公去看陳公館的學生練習武藝了。不知道筱公覺得如何?”

用完早餐,朱丘便邀了張元濟一起乘了馬車出去。靜坐了一會兒,朱丘忽然問道。

張元濟想着早上的失言,便輕輕回道:“只是驚鴻一瞥,說不上什麼見解。”

朱丘聞言呵呵一樂,說道:“古人說,一葉落而知秋至,筱公這句話,可是有些過謙了。筱公想必也是看到了,這些學生中,各色的皮膚都有,我本意讓他們一起習文練武,經歷些事,等他們長大之後,便不會再有歧視之舉了。”

張元濟搖搖頭說道:“管鮑同門而學,何等情深,可是各爲其主,依然是拔刀相向。此時東洋與西洋強絕宇內,我漢人與夏威夷土著,均處弱勢。強弱如此分明,想要平等共處,只怕同學時容易,成人後太難。”

朱丘點點頭,說道:“筱公這些話,說的極是。不瞞筱公,這些日子來,我心裡也在反覆思量,有了一些構想,但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所以想請筱公指點一二。”

張元濟自上的島來,眼見得都是朱丘深謀遠慮,算無遺策,今日在這馬車上,忽然聽到朱丘這有些猶疑的口氣,心裡知道必定事關重大,便點點頭,說道:“方生但講無妨。若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傾力相助。”

朱丘一笑,說道:“這些年久在夏威夷,見多了歐美國家的學校制度,這幾年來我細細考察,覺得歐美各國的學校制教育,過分注重考試,灌輸式教育過於強調記憶,雖然能在短時間內培養出國家需要的人才,但長此以往,國家和個人,勢必付出更大的代價;而我中華自古而有的私塾,雖然因材施教,一則科目只限於經史子集,二則見效過慢,於今社會難以相容。這些日子,我思來想去,想要在這夏威夷島上,建一所書院,截取二者之長。以師長負責學力,以學長負責個性。

書院學制擬定爲九年,分三階九級,教育年齡在七歲到十六歲之間的少年。其中一到八級,爲正式學級;九級爲自由學級,也就是說,到了這第九級,書院學生可以自由安排,可以去各個行業經歷鍛鍊,也可以準備進入歐美各大學深造,由其自己決定。但是,九級院生有一個必須完成的義務,就是必須在這一年內,負責教授引導剛進書院的一級新生。”

“也就是說,這教授的方式,我打算用以長帶幼,以兄授弟的方式,即由高級的學生,負責低級學生學業的教授,書院的先生,則負責解惑和補遺。”

“剛纔說,初階一級院生,由九級的院生負責教授引導;其餘的,便有高一級院生教授引導低一級院生,以此類推,八級院生,由書院教授負責考察,合格者,進入九級,頒發書院證明。”

“關鍵處,在這長幼之上,我的設想,也就是書院的第一原則,這長幼,要出於不同的民族,甚至是不同的膚色。舉例的話,如果一級院生是一個漢人少年,那麼,就不能由漢人的九級生教授引導,須在另外的國家民族中,擇選一個九級院生負責教授引導。每一個院生在這八年當中,都需要換過三個不同民族的學長。”

“這初階一級的院生,一年內,主要便是瀏覽和見識。首先要明白,各個民族的歷史和文明,也要明白,當今世界的各式行當和各種科學。如此,在初階二級時,便可以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和擅長的科目去努力。而這一點,就是九級生的義務,他必須要在一年間,引導自己的學弟。”

“學校每隔三個月,便設一次升級考試,不論入級長短,均可報名參加,過則升級。至於考試的具體內容,或可以後再做詳細設定。”

“另外,爲了配合書院的這種教授方式,我打算在這夏威夷島上,建起不同民族的文明會館。以備教學之用。我便舉個例子來說,倘若這初階一級的新生,是我漢人少年,他的第一位學長,應該是一個非漢裔九級生,且說是夏威夷波西利亞尼人,升入二級後,另換一個學長,且說是猶太民族人,三年後,須再次更換學長,且說是日本人。這三個學長,都須引導我漢人少年,瞭解他們民族的文明歷史和現狀,也均須瞭解我漢族的文明歷史和現狀。並且,這學長與學弟之間,一週內必須至少互訪對方家中一次。”

“我暫時想的,便是這些。我所寄予這個學院的,就是能夠通過少年的教育,漸漸消弭這民族間的歧視和溝壑。”

“不知道筱公您,可是明白了我的這個構想?”

張元濟果非常人,在朱丘這種有些混亂的描述中,依然把握到了關鍵之處。他仔細想了一下,便問道:“你若採用這種方式,最開始的那批學生,你打算從哪裡培養?”

朱丘聽到此問,心裡便有些得意,說道:“這最開始的學長,便是今早筱公在陳公館見到的那些少年了。這些學生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不過八歲,正是這些年來我爲這書院培養的。”

張元濟點點頭,又說道:“這書院的教授內容,你有何打算?”

朱丘點點頭,說道:“現在的打算,初階三年中,教授最基礎的禮和義,這基礎若是打好了,以後不論是求學還是任事,都會事半功倍;中階三年,則教授必須的作文和算術以及其餘的一些常識;高階三年,則由院生自由選擇科目,書院須開的科目,應該包括現在歐美大學中所有的一切科目,當然,只是一些入門的普及。我打算在夏威夷的大島、茂宜、瓦胡、考愛、四座島上,建五座圖書館,用來儲備各種圖書,以備學生自由學習之用。”

“筱公覺得這樣可行得通嗎?”

張元濟心裡默默的想,“這的確是個前所未有的構想。倘若真的能達到期望,那真的是善莫大焉。可……”

張元濟說道:“東洋明治維新之後,關於教育,也是爭論頗多。有的說,教育應當爲國家服務,培養能夠迅速爲國家所用的人才;也有人說,教育應當考慮少年的興趣,應當因材施教,讓少年們順其自然的發展。後一種教育理念在澤柳政太郎當政之時,也曾風行數年,但是日俄戰事一起,便發現,後一種教育理念培養出的青年,多數二十歲後仍然無法自立於社會,也無法爲國家所用。澤柳政太郎之敗,便是因爲升學、務工、報國的諸般壓力之下,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無法勝任而致。”

“所以,對於你構想的書院,我也這樣一個疑問,按你的教授,一個青年弱冠之後,能不能自立於這世間呢?”

張元濟的這一問,讓朱丘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說道:“筱公說的極是。我便在中階時,設定一個考試,考試即爲這基本的算術和作文以及社會必須的技能,若是不過,則強制學習一年,直到考試通過爲止。”

張元濟點點頭,但依然問道:“歐美的學校式教育,追求速成,稍不留意,容易流於均一化,抹煞國人的特性,如果這樣,那麼教育便會成爲一種裝飾,不過是表面文章。而你口中所說的書院,因人成事之處頗多,我擔心的是,會不會有師長和學長敷衍塞責,流於表面?這種事情,可是史不絕書的。”

張元濟說完,等了一會兒,見朱丘仍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便改換口氣,又安慰道:“你也無須多慮。這個書院,畢竟前所未有,若果真建起,須時時留意,必然會有一些想象不到的疏漏出現。那時馬上改過,也算亡羊補牢,未爲遲也。”

朱丘一聲長嘆,說道:“筱公說的也是。不瞞筱公,我於這謀事上,素有自信,權謀爭鬥,說起來,一次不行,二次三次,終有成的那次;可在這建制上,我確有猶疑,一旦這制度定了下來,經歷過幾代換手,便會因循下來,那時要是有錯,恐怕已經爲人利用,輕易的動不得了。那時,承受這錯誤代價的,就是現在我想造福的這些人了。我那洪武先祖廢相一事,就是極好的例子了。前車之鑑,不可不防啊。”

張元濟說道:“民族之間的溝壑,哪是那麼容易消弭的呢?這有清一代,立朝也有二百多年了,可如今滿漢之間的分際,還不是如當初一般分明?方生,我比你年長許多,託大說一句,你想借區區一個書院來消弭這天大的鴻溝,委實有些異想天開了。”

朱丘本是愁容滿面,聽到張元濟的話,卻撲哧一下樂了。對張元濟說道:“筱公此言說的,也對也不對。我中華地方萬里,何等遼闊,要想借一個書院消弭滿漢三百年恩怨,自然絕無希望。但是,這夏威夷羣島,攏共不過這麼大的地方,幾萬的人口,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小國寡民之地,有這麼一個書院,想必也就夠了……”

正說着,那駕車的陳福停住了車,對着車內說道:“公子,我們到了。”

第十五節 黃白第五十節 國史第四節 賭劍第五十三節 秣陵第四十八節 一丘第六十四節 去國第四十八節 一丘第一節 故地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十九節 螻蟻第二十節 雲緒第三十三節 鼎屬第五十七節 司徒第四節 流血第四節 流血第八節 翻雲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二十節 亂平第十一節 踏歌第十節 百部第三十節 芥蒂第五十二節 之貉第二節 議策第十節 百部第十九節 報信第十二節 書院第二十八節 洪清第六節 景命第四十二節 紫禁第四十九節 遷族第五十六節 秦淮第十節 遊說第四十節 技擊第四節 內禍第四節 流血第六節 燒圖第十五節 紐約第十三節 傳檄第二節 議策第三十七節 解甲第十八節 變亂第五節 變色第二十節 雲緒第五節 變色第四節 死活第三節 雲起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五節 承天第十八節 變亂第三節 故人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五節 吾往第十一節 聚議第二十一節 銅爐第一節 禍至第九節 夢碎第三十六節 趁虛第五節 吾往第七節 厲兵第十四節 日俄第五節 承天第十六節 志大第十六節 螳螂第二節 祭烈第三十八節 盛名第五十六節 秦淮第二節 祭烈第十節 遊說第十二節 書院第九節 雲動第六十三節 星散第七節 養士第二十三節 首鼠第五十八節 鍾英第五節 吾往第一節 聆訊第六十二節 聚飲第五十三節 秣陵第一節 來島第五十七節 司徒第十七節 黃雀第二十二節 漢留第二十二節 不爭第三十七節 解甲第十七節 黃雀第八節 功罪第二十五節 秋涼第八節 功罪第三十一節 談局第二十節 雲緒第九節 雲動第一節 禍至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二十二節 仇讎第三節 後繼第十八節 唐策第二節 湛盧第四十一節 決戰
第十五節 黃白第五十節 國史第四節 賭劍第五十三節 秣陵第四十八節 一丘第六十四節 去國第四十八節 一丘第一節 故地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十九節 螻蟻第二十節 雲緒第三十三節 鼎屬第五十七節 司徒第四節 流血第四節 流血第八節 翻雲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二十節 亂平第十一節 踏歌第十節 百部第三十節 芥蒂第五十二節 之貉第二節 議策第十節 百部第十九節 報信第十二節 書院第二十八節 洪清第六節 景命第四十二節 紫禁第四十九節 遷族第五十六節 秦淮第十節 遊說第四十節 技擊第四節 內禍第四節 流血第六節 燒圖第十五節 紐約第十三節 傳檄第二節 議策第三十七節 解甲第十八節 變亂第五節 變色第二十節 雲緒第五節 變色第四節 死活第三節 雲起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五節 承天第十八節 變亂第三節 故人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五節 吾往第十一節 聚議第二十一節 銅爐第一節 禍至第九節 夢碎第三十六節 趁虛第五節 吾往第七節 厲兵第十四節 日俄第五節 承天第十六節 志大第十六節 螳螂第二節 祭烈第三十八節 盛名第五十六節 秦淮第二節 祭烈第十節 遊說第十二節 書院第九節 雲動第六十三節 星散第七節 養士第二十三節 首鼠第五十八節 鍾英第五節 吾往第一節 聆訊第六十二節 聚飲第五十三節 秣陵第一節 來島第五十七節 司徒第十七節 黃雀第二十二節 漢留第二十二節 不爭第三十七節 解甲第十七節 黃雀第八節 功罪第二十五節 秋涼第八節 功罪第三十一節 談局第二十節 雲緒第九節 雲動第一節 禍至第三十四節 衝陣第二十七節 同船第二十二節 仇讎第三節 後繼第十八節 唐策第二節 湛盧第四十一節 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