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我歪歪地倒在江圖南的兩條腿上,江圖南歪歪地靠着牆。那針針劑想來不是什麼好東西,因爲我雖然腦子裡幻覺不斷,但是身子卻沒什麼力氣,肢體像是在海底游泳,十分缺乏真實感。而且,皮膚向外發着燙,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發燒。

江圖南和我是一樣的症狀,所以我整個人都被他微微灼燙的體溫包圍着,不自在,有些尷尬。

我嘗試着從他懷裡起來,但試了幾次,都因爲使不上勁而宣告失敗。

於是我只好對江圖南說:“江圖南,你把我放下。”

江圖南用虛幻的眼睛瞪我一眼,揶揄我道:“反正我動不了,何月西你行你自己下來啊。”

他一說話我才發現他有點大舌頭。我看看他的臉,左臉頰的部分有一塊青紫,連帶着嘴脣上,也有一小塊流血。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我從來沒有見過江圖南的這張臉變得這麼狼狽過。他總是全山城最乾淨體面的,而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實在戳人笑點好嘛。

江圖南軟綿綿的手指掐上我的臉頰,但根本就沒掐疼。

他大着舌頭,十分委屈地說:“何月西,我救了你,你還笑我,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嗎?”

他藉着自己身體的重力壓下來壓在我身上。

我沒搭理他,推了一下,推不動。

“何月西,疼,讓我親親。”江圖南說。

他的語氣是在抱怨,但是卻又軟軟的。

我想,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好嘛。

我一本正經地對他說:“江圖南,你那一管子藥劑量可是真不小。”

連腦子都變成這樣了,真得治治。

江圖南歪在我的身邊,把手伸進我的頭髮裡。他看着我,眼睛裡都是劫後餘生的慵懶,他突然對我說:“何月西,我睜開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要是有個什麼事兒的話,我可能這輩子都饒不了我自己。”

他眼睛裡閃爍的東西讓我的鼻子有些發酸。

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我把他從火場裡拖出來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他能活着,就太好了。

其實我聽到這話更委屈。我想,江圖南你纔是不要臉的,我拼死拼活救了你的時候,你倒是沒笑我,你花樣百出地把我往死裡整,你把赤銀堂會的雜碎們全關進看守所裡,還對我弟弟提起死刑訴訟,還把我給強……

但是我的碎碎念還沒想完,就突然止住了。

我的視線停駐在江圖南的身上,他的左肩膀到胸口,一片血紅。

“你怎麼了!”我能感到自己的聲音因爲吃驚而急劇發顫。

我顫抖着伸手過去,卻被江圖南一把抓住。

他對我說:“不是什麼大事,一點點皮外傷。”

我哪裡肯信:“一點皮外傷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江圖南卻打斷我的話,對我說:“所以就說了,我很疼。”

我看到他的臉色,已經在一點一點的灰敗下去。

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像是被鞭子抽了一頓一樣,衝過去緊緊抱着他,顫抖着嘴脣輕輕貼上去。

他輕輕閉着眼睛,無聲地享受着,根本不在乎傷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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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迷信的我,這時候也開始相信,我們的婚約,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詛咒。

我們家那場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我十歲。

那天,剛好月銘鬧肚子,阿周叔,阿周嬸嬸帶着我們去醫院,回來的時候。房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大火堆。

十八歲那年,徐安怡剛開始把那個地契給我,懷疑我們家那場火是江太太放的時候。我還挺僥倖的不信。直到爸爸留下的信被我找出來。

信上說,江家一直在強買我們家在千佛眼那塊地。而且江太太還拿我和江圖南的婚約要挾我爸爸,說如果不把那塊地交出來的話,就要取消我和江圖南的婚約。

我爸一直都是個婚姻自由派,不把那個娃娃親當回事。

他選擇了地。

當治安署的老警探拿出來那份被壓下去的調查報告的時候,我赫然發現,在縱火嫌疑人一欄,寫着江太太的名字。

江圖南無名指上的鑽石戒指在我的眼前微微閃着。已經染上了一些血痕。

這麼近距離的觀察,我幾乎可以確認,這一隻,和當年他給我的那一隻是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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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在他向我求婚的第二天,我就把戒指偷偷處理掉了。

那時候剛好是江太太百日,江家兄妹和我去掃墓。

我不捨得把戒指直接扔了,於是我在墓園裡找了一個角落,以手掘開土層,悄悄把戒指連着盒子埋在墓園的冬青樹下面。

回去的車上,江圖南還在座位上側過身子。他偷偷問我:“何月西,我給你的戒指呢?”

我轉頭,發現他的手指上一顆微星閃耀。

我開始對他演戲,我說:“什麼戒指?……啊,那個啊,樣子不好看,我隨便扔掉了。”

江圖南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鬱。但我知道我的戲還沒有演完。

我們走進客廳的時候,發現周隼大喇喇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氣氛有些尷尬。

我鼓起勇氣,來到周隼旁邊去,坐下來。

我擡起眼睛,對江圖南說:“江圖南,我不能答應你的求婚……”我挽着周隼的胳膊,對江圖南說:“其實之前你也知道一些了,他是我男朋友。”

江圖南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沉寂。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爲江太太過世,害怕你一時半會的受不了打擊。”

江圖南一直都嫌棄我買周隼的唱片,他不知道的是,我對周隼的喜歡,也僅限於此了。

江圖南不相信我的話,無論如何都不。但我也不答應他的求婚,而且張羅着出國的事情。我們如此冷戰了足有半個月之久。有一天,江圖南挽着徐安怡的手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一臉心塞地祝福,心裡卻心知肚明,那是來自江圖南的報復。

但是他的報復並沒有能夠持續多久,我就要離開了。

我走的頭一天晚上,江圖南和我大吵了一架。

他連各種小事兒都看不順眼。他一會兒說我冬天的衣服帶的少了,一會兒又說夏天的帶的少了。

“何月西,我們打一個賭,你不出一個月就忘記給我打電話了!”

我唯唯諾諾地答應着,特乖。

以爲我知道,第二天中午。他就會收到阿周叔在載着我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連人帶車從橋上掉進海里,屍骨未留的消息。

這一切,都是我拜託周隼做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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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裡的冰冷,我感受得到,江圖南身上因爲藥物作用帶來的發熱已經在逐漸消退。他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江圖南開始說胡話,他的嘴脣輕輕蠕動着,還在開着玩笑。

他告訴我說:

“何月西,如果這次我們活着出去,你就要嫁給我。”

我抱着他的頭。他在騙我,他的傷一點都不像他說的那樣不要緊。他的血透過他的衣服和我的衣服,浸溼了我的胸口。

如此近距離地感受着他的生命一點點抽離。但我不敢哭,我怕那樣會讓他更難過。

於是我開玩笑說:“好啊。江圖南,等你的八胞胎兒子下地滿屋子亂跑的時候,我就嫁給你。”

江圖南被我逗笑了,他一笑,豆大的汗珠就從額頭上沁出來,打在我的臉側。

他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汗,還以爲我哭了。他用手指在我的臉上虛虛地撥拉着,想把我的“眼淚”給撥拉掉。

他說:“何月西,如果我有孩子的話,孩子媽媽只會是你。”

我看着他強撐着說話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哭了。

“成了江圖南,你別tm說夢話了。你孩兒他娘是徐安怡。不過你只要活着出去我就嫁給你成不?我們只要一塊出去,我就是被別人的唾沫淹死也嫁給你成不?”

我又是哭又是假笑的樣子,估計難看死了。

江圖南突然把我的臉拉近一些,嘴脣附在我的耳朵上。

他說:“何月西,我下面說的話,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聽好。在山城,一般的醫院都是和黑dao勢不兩立的。但這家卻出了邪一樣,和赤銀堂會勾搭上。這地方肯定不簡單。我們落在他們手裡,得認栽。“

我拼命地點着頭。我現在覺得,認栽就認栽吧。如果他不在了,我哪怕能和他死在一起,也好。

江圖南卻伸手捂住我的嘴巴,不讓我答應我什麼。

他用更小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告訴我說:“何月西,你聽,這房頂上有流水的聲音。我們來玩那個好不好。”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個”是指一個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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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功課不好,總是被班主任“閻王劉”請去辦公室罰站。

此老師甚屌,古板的要死,罰站學生,一小時兩小時根本不算事兒,半晌一天的,實屬正常。

我是屬於最站不住的那種,每次都站到腰痠背痛腳抽筋。

於是我就聯合江圖南,想了一個妙極的惡作劇。

“閻王劉”辦公室牆的半空,有一個通風口,通風口和走廊天花板上的通風牆是連在一起的。

於是每到我罰站站不住的時候,就開始隔着褲兜發短信給江圖南。

江圖南收到我的短信,就會來到“閻王”劉的辦公室解圍。

他是好學生嘛,閻王劉最喜歡,江圖南隨便請教個什麼問題,就能把閻王劉叫到辦公室外面,熱火朝天地聊上半天。

當江圖南把閻王劉叫出去的時候,我就開始行動了。

我輕手輕腳地搬過來辦公室裡面的牛皮椅子,一定要搬兩個,一個正着放到地上,一個反着摞到上面兒去。

然後我開始像一隻猴子一樣往上爬,爬到手可以夠到那個通風口的高度,把通風口上面的蓋子打開,然後手腳並用爬上去。捂着嘴巴擋着通風口裡噁心死人的蜘蛛網和灰塵,然後順着通風牆爬上一陣,遇到一個通往一個空教室的口子。江圖南早就在那個口子的下面,堆了同樣的兩把椅子。

江圖南算計好時間,裝作茅塞頓開的樣子拿着書走人,他一轉身,身後就傳來“閻王劉”恨鐵不成鋼的跳着腳叫罵的聲音。

而我,此刻早就逃出生天,我拍一掌江圖南的書包,讚歎道:“幹得漂亮!走,請你去吃飯!”

---------------地下室--------------------------

江圖南的喘氣聲音越來越重。我聽到一種細密又刺耳的“滴答”聲音,從木板牀下傳上來。

他的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就像是那時候一樣,我去引開門口的人,你去……把牆角的椅子搬過來,跳上去逃命。”

我能答應就見鬼了。我啞着嗓子小聲說:“不行!你呢?你怎麼辦?”

我死死地攥住了他肩膀上被血泡透了的襯衣,死活都不鬆手。

江圖南又開始埋汰我。他說:“何月西,那你的意思是,你去把門口那些人色/誘開,我這樣一幅樣子,去爬那麼高咯?”

我被他這種死到臨頭還不忘損我的大無畏精神感動死。

“你休想吧,你就是死我也給你墊背。”我去吻他乾裂的嘴脣,試圖通過討好他,來求他讓我留下。

“何月西……只有你出去了,才能找到人來。我這個樣子,需要醫生。”他一本正經,仔細地向我解釋道。

我也猛然意識到這一點。腦子裡直罵自己簡直是太糊塗。他這個樣子,沒有醫藥,簡直要危險死了。

江圖南的眼色一暗。我看着他站起來的樣子,背影還像是平常一樣的高大,完全看不出來傷的樣子。

我咬住嘴脣,重複着小時候的動作,爬上那個通風口。

不同的是,我身後,再不是閻王劉拿着課本指手畫腳的聲音。激烈的吵嚷和廝打傳入我的耳中。

我只好伸手捂住嘴巴,就像是小時候遮擋灰塵一樣,去擋住自己馬上就要溢出嘴巴的哭聲。

這裡的通風口通往的並不是一間空教室。

而是下水道。

我趟在惡臭熏天的齊腰深的污水中,周圍是吱吱的老鼠叫,一望無盡的黑暗。

“砰砰”兩聲槍聲在我的頭頂響起來的時候,我的腳下一軟,差點就栽倒在臭水裡。

於是我腳下困難的蹚水變成了跑!

那些槍響是怎麼回事,江圖南這麼了!我無法阻止自己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我開始在心中下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決定,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

我半人不鬼的爬出去的時候,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出口還在戒毒所裡。

我抓住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開始呼救:“殺人了!快去救人!快去救江圖南!”

我拉着他的胳膊,幾乎癱倒在地上。然而,當我擡起頭,看清那個人是誰的時候。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人是朱言。七年前代理月銘案子的律師。

然而在他身邊那個,被他挽着胳膊扶着的人,纔是最令我驚訝的。

雖然那個女人燙染的頭髮變成了長長的黑直髮,總是化着妝的臉也變成了蒼白的倦容。

但是她分明就是我苦苦尋找了七年的舞女。

--------我是馬上就 ending的分割線--------

多年後。

冬天的墓園蓋上一層薄薄的雪。冬青樹包圍的墓碑上刻着一個黑色的正楷“江”字。

我低頭,把自己落進了雪花的黑色大衣領子抖一抖,然後在墓碑的空地前放上一束用玻璃紙包裹着的雛菊。

風把那些脆弱的小花吹得一片片散開。

可能是有些觸景生情,我不自覺地想起好多年前那些埋進雪裡的陳年舊事。

我蹲下去,從大衣裡伸出手搓一搓,然後輕輕遮擋住那些要被吹的只剩下光禿禿枝幹的雛菊。

有一滴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手背上今年已經開始出現細細的皺紋。

我開始想江圖南,想起他少年時候的樣子,他總是喜歡對我吼:“何月西,我們打個賭,你敢不敢答應!”

而現在,我想跟他打賭,賭五毛錢。賭他也在想起我。不管他在哪裡,或者是在還是不在,我都特別想終於賭贏一次,終於反過來贏了他的五毛錢。

然後我對他說:“江圖南,我也想把這五毛錢攢着,等攢夠了,在你的墓地旁邊,多加一排的冬青樹。因爲你有潔癖,見不得灰土。”

想想他聽到這話,一臉心塞的樣子,我就開始想笑。

昨天,周隼告訴我說,一一長得越來越像江家的孩子。

我反駁他道,屁話,江一一就是江圖南的兒子!

江一一已經開始學會向我要零花錢。一次好幾百的要。

“媽,沒錢了……能不能資助一下~”

他笑得神秘兮兮的理由也假大空。我踹他一腳一巴掌拍在他的書包上讓他快快去好好唸書。

沒辦法,家族基因不好不得不防。想當年他舅舅何月銘就是以早戀並且因爲早戀把一輩子都搭進去而在全山城臭名昭著的。真心塞。

輕拍在我肩膀上的手打斷我的思緒。

多年的相伴形成默契,他習慣性地幫我拍掉肩膀上的雪。

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不過帶着些許的歲月。

他說:“何月西,我打賭賭五毛錢你剛剛跑神的時候在想我了。”

我看都不看,伸手回去就擰他的耳朵:“江圖南你惡不噁心老不要臉的!”

他個子很高,即便我又老去了幾歲,但是伸手揪他的耳朵的時候,還是像一隻兔子。

江圖南抱住我像是抱着一隻兔子,他順勢彎下腰,把自己的那一份花放在江太太的墓碑前。

“何月西,你竟然比我都記得我媽的忌日,這麼大早就過來。”江圖南說。他把我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暖着。

我的心卻突然沉重一下,我伏在他的肩頭,說:“畢竟爲了這個忌日,我那幾年揹負了許多。”

我突然想起什麼,問他:“你最近去看過她嗎?”

他知道我是指的徐安怡,殺害江太太真正的兇手。

江圖南搖搖頭,說:“月銘可能去看過吧。”

-----------我是真相只有一個的分割線----------------

那個叫阿霓的舞女,真名叫徐安妮,是徐安怡的親生姐姐。但不幸的是,她們兩個是雙生子。

在財閥徐家一個不成文的迷信家規裡,雙生子是會給家族帶來黴運的。於是姐姐從小就被當做詛咒而被遺棄,妹妹卻是擁有一切的世家小姐。

但是花無百日紅,她們出生幾年之後,曾經的第一財閥徐家因爲江家的陷害而敗落。繼而遭遇一場大火。徐安怡從大小姐變成千佛眼的野草。

姐妹相見,姐姐徐安妮從小無依無靠,滿是對妹妹的愛。而妹妹卻把自己的姐姐當做了復仇的工具。

這時候,一個叫朱言的律師出現。他一腔熱血地懷疑徐家的大火是江家陷害,想要爲徐家報仇。

也正是在這過程中,他愛上徐安怡不能自拔,成爲了她的第二顆棋子。

當兩顆棋子擺上棋盤,就有了江太太的遇害。而少不更事的何月銘,變成了最好用的替罪羔羊。

熱血的律師對徐安怡的愛隨着她的不斷利用而漸漸消退,他開始逐漸地同情姐姐徐安妮,並且對爲了他們的罪而人生慘痛的何月西心懷愧疚。

終於,當那天,何月西從下水道里出來向他求救的時候。他決定公開真相。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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