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1、最好的決定(4更)
看見湯燕卿這樣雙膝跪倒,時年的眼淚便也跟着掉了下來。
她明白,他這一跪,就也是承認了當年的許多事。
祈修齊則眯起了眼,狠狠盯了湯燕卿一眼。
許心箴長嘆一聲,迴轉身攏住解憂,柔聲說:“呦呦乖,外婆去給你買糖。”
許心箴攏着解憂走,經過祈修齊身邊,也拉了祈修齊的手臂:“小齊,孩子眼睛淨,不宜在這墓地裡呆太久。你幫我抱着她,咱們先往外走走。”
祈修齊便也明白師母是想讓時年和湯燕卿兩個,單獨在老師的墓碑前說說話鋒。
他們說的,也許就要涉及到當年的事。作爲當年的親歷者之一,祈修齊這幾年也努力還原當年的事,只是有些事還是無法一時廓清,於是也十分想留下來,十分想聽湯燕卿都說了什麼……
可是顯然,他的存在已經多餘了。
回眸,看見師妹就站在那跪在墓碑前的警服男子身邊,面上身上寫滿了緊張,卻也同時更是寫滿了——疼惜。
祈修齊便輕輕閉了閉眼睛。
既然心有疼惜,那麼在這種感情面前,也許什麼仇恨、埋怨便都不重要了。就算當年還有湯燕卿做錯了的事,可是也許師妹都早已經全都釋懷,只是在等待一個答案,而不是追究不放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也沒有了留下來的必要。
他抱起解憂,扶着師母,邁下那條長長的階梯而去。
再長的路,也終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許心箴、祈修齊帶着解憂先走了,湯燕卿卻彷彿並未察覺。他全副的精神都凝注在眼前的墓碑,凝注在那張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面上。
時年更像許心箴一點,五官柔媚靈動;可是時年的眉宇之間卻繼承了時浩然的一副凜然正氣。他見過她專注推理時候的模樣,也見過她堅持自己觀點的時候,那些時候她眉宇之間的這股子正氣就更爲明亮,叫人不敢質疑。
湯燕卿嘆了口氣:“老人家,咱們爺倆兒今天終於見面了。今天不管怎麼說,我都佔了個大便宜,因爲您老已經沒辦法再跳起來反對,更沒機會抓住我痛罵一頓了。所以今天不管我是請求什麼,您老也沒辦法拒絕。”
他說得笑謔,可是時年卻看得見,他的眼裡還是隱隱閃爍起了淚花。
他輕咳了聲,掩飾自己的情緒,然後又緩緩說:“今兒我啊,是來跟您老請求,把您那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給我當媳婦兒唄?”
時年便覺喉頭一梗。
他含着淚,搖着頭帶了點孩子氣的無賴衝着照片裡的時浩然笑:“您老沒辦法反對,那我就當接受了。再說就算您老有辦法跳出來反對,那我也還是不會放開她的手。總之啊,老爺子,您的女兒這輩子我要定了。不管誰攔着,也不管有什麼人要來搶,都沒用。”
山風吹來,林梢颯颯地響,像是有人在不滿地哼聲。
湯燕卿便笑了:“您老嚇我也沒用,要麼您老就直接跳出來,打我一頓也行。”
他深深吸氣,垂下眼眸:“我知道我當年辦的事兒有多渣,我都覺得當年應該死的人是我。怎麼可以讓您老替我去了呢?”
“您老可知道,當我兩個月之後清醒過來,知道您老的噩耗的時候兒……我多想一頭撞死。該死的人是我啊,是我,我跑回中國來想要最後看您一眼,或者也跟着死在您眼前兒算了。可是我回到中國來卻聽說就連……她也不在了。警局的人告訴我,說她也葬身在那場大火裡了……如果他們不這麼說,那我興許就真的陪您一塊兒去了。”
“那個對我這麼說話的警員,我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撒謊。那時候中國的警方還從來沒開展過微表情分析的課吧?所以他們都不知道掩飾表情,就連你們局長也一樣不會,所以就讓我看出來這當中定有隱情了。”
“我想,我陪着您一起去死簡單,可是如果我也一起死了,那如果真的是她遇見了危險,那該怎麼辦?所以我得厚顏無恥地活下來,我得,找着她。”
“雖然……那時候她也不認得我,就算我站在她眼前,她也未必能認得出我;更何況……我欠了她您的命,我也沒臉去自我介紹。可是我想,我總歸得找着她,總歸得看見她安好,總歸得——代替您老,在旁悄悄兒地守護着她。”
“在她心裡,您老是正義的象徵,是她的保護神。可是您不在了,她的信仰就也崩塌了,那她就會變得不再是她,所以必須得有個人成爲像您那樣的人,像您曾經那樣地守護在她身邊,那她纔會找回原來的她自己。”
“所以,我就這樣厚顏無恥地繼續活下來了。並且厚着臉皮一步步走回了她身邊,一步步讓她找回了對我的愛……老人家,我知道我真的是個厚臉皮的人渣呢。本該到您的墓碑前來自殺謝罪,卻反倒還請求您賜下最珍貴的珍寶。”
他眼中的淚早已悄然滑落腮邊,他轉頭看向早已哭成淚人兒一般的她。
“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不能放開她,就是不能不將她留在我身邊……所以我還是厚顏無恥地來了,厚顏無恥地向您請求,請讓我再多守護她幾十年,讓我再晚去陪您幾十年。等這一生我守護着她走完了,我到時候一定會去陪您,一定會當面向您叩頭賠罪。”
他抹了一把眼淚,依舊努力地在笑:“哦對了,現在有個人先到您身邊去了,您老要是悶了,可以找他下下棋、喝喝茶。”
他將額頭抵在墓碑下的土地上:“您老知道麼,千錯萬錯,當年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不知天高地厚,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於是後來,我跟念念分開那麼多次,分開那麼久,包括中間出現過的向遠,以及皇甫華章,我都把他們當做是您對我的考驗,所以我從來就沒怕過,從來也沒急過,我知道只要我通過了這些考驗,說不定有一天就會這樣鼓起勇氣來到您的墓碑前,向您提出這樣的請求。”
“如今,我終於做到了。所以不管您答應還是不答應,我都會帶念念走了。我會讓她當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我會盡我全力讓她這一生再也沒有離亂、傷悲。”
湯燕卿說罷,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時年也哭着走過來,與他並肩跪倒:“爸……女兒也請求您原諒他。誰讓,女兒是這麼愛他。爸,求您了……”
已是初冬,闊葉樹的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可是松樹上還掛着小小的鬆塔。一陣山風猛烈吹來,竟然垂落了他們頭頂松樹上的鬆塔,一二三落下三顆來,分別砸到了時年和湯燕卿的頭。
時年被砸一下,湯燕卿則左右各捱了一下。
兩人都被砸得一愣。
時年不由得揚起頭來,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望向空寂的天空。
她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零食還沒有現在這麼豐富,於是小學門口就有老大娘將鬆塔拿回去煮了,成了五香味兒,然後放在搪瓷盆子裡端到學校門口來賣。
鬆塔小,裡頭的松子兒就更小,很是食之費勁,棄之可惜。
時年也跟同學一樣,忍不住受那味道的吸引,卻又懶得自己剝,便每次買了都揣回家去讓爸幫他剝。
這樣想來,好像從小到大這些瑣碎的事兒,剝松子、嗑瓜子兒、吃泥螺,都是爸陪着一起做的。
而爸,有時候心裡想着案子,也被鬆塔折磨得忍不住心煩了,便抓兩顆輕輕砸在她頭上,說“你這個小丫頭啊……”
湯燕卿看她神色,便也笑了,“一二三,一定是岳父在說‘知道了’,或者說‘這樣吧’,要不就是說‘快滾吧’……”
時年忍不住破涕爲笑:“我看是‘厚臉皮’。”
“不管。”他捉住她的手,將她按進懷裡:“不管臉皮薄還是臉皮厚,總歸這一次我是怎麼都不讓你再逃跑了。我們回m國就結婚。”.
時年臨走的那天,還是想再回到當年那片地方去看看。
祈修齊開車帶她到了那裡,時年卻完全找不到了記憶裡的模樣。
祈修齊嘆了口氣:“早就沒有了。當年這裡是郊區,周圍都是山林,房子也是老式的歐式洋房;現在那片山林早被推成了平地,變成了新市區,整片土地上都蓋滿了新小區。”
祈修齊說完,自己也有些傷感地走上前來,伸手蓋住時年的肩頭。
“小時候我們都叫你時間,你瞧,時間真的已經替你做出了決定:都結束了,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所以,你也放下吧。”
他說着長嘆了一聲:“雖然老師不在了,雖然我也還是有點不甘心,不過就算老師還在世,也會跟我一樣,覺得湯燕卿這個人……真的還不錯。”
“你從小就喜歡警察,從小就愛推理,那湯燕卿這個人……也算良配。”
他忍住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當年我喜歡你,被老師捉住給掐夭折了;湯燕卿比我命好,沒機會被老師逮着。那既然我已經夭折了,既然老師已經不在了,既然……你好歹還叫我一聲師兄,那就,由我來替老師做這個決定:師妹,跟他回去吧。我會替你守着老師的遺骨,我們會一起……祝福你。”——題外話——【六年前具體的事兒,我留後頭尾聲裡細寫。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