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另外四人的面色都是一變。
時年深吸口氣,起身走向樓梯:“湯sir,麻煩你跟我過來一下。”
二人沉默上樓。主臥和嬰兒房都不合適,時年想了想便率先走進了書房。
“湯sir,我首先感謝你爲了保護我所付出的努力。可是你好像也沒有權利這般披露我的私人生活狀況。跬”
湯燕卿抱着手臂靠在門板上,目光桀驁落在她面上:“ok,現在這房間裡只有你我兩個人。那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跟向遠簽署分居協議了,嗯?”
時年咬住脣妗。
湯燕卿哼了一聲:“警方24小時貼身保護,這也是一個權利與義務的關係。你既然接受警方的保護,你就得將你自身的情況全都讓警方瞭解,否則警方如何來保證你的安全?”
“好,那我承認。我們的確已經正式簽署了法定分居的手續,並且已經做了備案。”
他終於展顏而笑:“爲什麼一直故意瞞着我,嗯?”
時年面上轟然一熱,急忙辯解:“我什麼時候故意瞞着你了?再說,這世上有女人將這樣私密的事,滿世界嚷嚷的麼?”
他的笑容越擴越大,時年心上更是毛毛的,忍不住又咕噥了一聲:“畢竟你對我來說還是陌生人!”
湯燕卿想繃起面孔來,卻怎麼都繃不住。抱着手臂的姿態便更加放鬆下來。
時年盯着他的肩頭。
抱着手臂的姿勢雖然表示“敵對”或者“抗拒”,可是他的肩膀已經完全放鬆了下來,左右都已不在同一條直線上,便盡數抹殺了手臂所要表達的意思。
不知怎地,她的心便也跟着放鬆了下來。
華人的傳統思維模式吧,總覺得分居、離婚這樣的事情算是家醜,張不開嘴對人說,恨不能外人誰都不知道纔好,於是便盡力藏着掖着。可是這樣反正說出來了,反倒覺得當真沒什麼了。
他眯眼勾起脣角:“哪天的事?”
時年紅着臉避開他目光:“……就是那天,你砸碎了我車窗玻璃,帶我到杜醫師診所的晚上。”
湯燕卿的臉上驀然涌起狂喜:“竟然就是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他生怕她會出事,便在她家外頭一直守着。可是他竟然什麼都沒能等到,反而等到她的房子裡熄了燈……
那個晚上,他不能自控地腦補了許多場景。比如她跟向遠重歸於好,比如她跟向遠同入臥室,比如她跟向遠——總之,他那晚險些瘋了,差一點就不顧一切衝進她家門去。
卻哪兒能想到——她那晚跟向遠非但什麼都沒發生,她反倒徹底跟向遠簽訂了分居協議!
這對他來說,實在是驚喜中的驚喜。
“哦。”時年迴應,面上卻攏上黯然,沒有湯燕卿那麼驚喜。
湯燕卿按住自己狂喜的心,小心凝視她的神色。
“嘿,這個話題讓你不開心了是麼?既然咱們從此以後要相依爲命……有什麼不開心的,可不可以跟我說說?”
時年擡眼驚奇地盯了他一眼:“湯sir,拜託你不要總這麼交淺言深行不行?你難道當自己是我閨蜜麼?如果想傾訴,樓下的葉禾現成的,還輪不到你。”
她的小鼻子不自覺地皺了皺。
他便笑起來,語氣耐心溫柔得叫他自己都覺得吃驚:“跟我說說吧,這也是公務需要,真的。我得排查你身邊所有可能潛在的危險。常規推理來說,一段驟然結束的婚姻關係,也可能給你帶來變數的。”
時年只能嘆口氣,卻背過身去。
湯燕卿明白,她這樣的姿態表明她自己實則也依舊不能面對分居的決定。從她內心來說,分居的決定也違揹她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她跟所有華人女孩兒一樣,對於家庭和婚姻抱有十分虔誠的希冀,希望尋得一心人,白首莫相離;會將分居和離婚當成人生軌跡、甚至是個人道德記錄上的污點。
他便忍住想要走上前撫住她雙肩的渴望,儘量輕柔說:“彆着急,慢慢說。無論你選擇什麼方式來講述,我都能聽得懂。
時年便深吸口氣,肩線繃緊。
那個晚上她跟向遠並肩躺着,向遠握住她的手,向她講述了一個男人的需要。
向遠的指向非常明白:是說因爲她對性的抗拒,讓他無法滿足一個男人正常的需要。在生理和心理的需要之下,他又不想傷害到她,於是他不得不向外去尋找。
而羅莎是他的工作拍檔,又是比較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兩個人在達成了不妨礙家庭、不傷害她的條件之後,才選擇對方來紓解身子的需要。
向遠是律師,有極好的口才和蠱惑力,他將整個講述的情緒拿捏得十分到位,當真讓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而他卻是那麼的無辜。
一個深愛着妻子的丈夫,不忍心傷害妻子,於是便到外頭去尋找
女人——更關鍵的是,他在紓解自己的需要之前,首先想到的還是妻子;還是不許妨礙家庭,不許傷害她。
她聽進去了,她爲此深深自責,甚至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開始哭泣。
唯一讓她困惑的是向遠一直在選用英語來進行陳述,裡頭有些字眼叫她聽得迷惑。她便請求向遠換用中文,叫她能對那些字眼更清晰的時候,向遠卻拒絕了。
更叫她困惑的是,向遠關了燈。黑暗讓她緊張,叫她總是想起四年前的那場噩夢,她根本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
她便在自己腦海中大聲喊停。
就像一個人在即將跌入夢境的時候,忽然額頭撞到牆壁,她便忽地截住了之前的情緒,一下子便清醒過來。
“阿遠請你停下!”她忽然喝止向遠。
向遠也是一怔:“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麼?”
“你是說錯了。”
她腦海中有些混亂,只覺滿腦子裡飄蕩浮涌的都是那些生僻的英文單詞。語言的問題一直在困擾着她,無法清晰辨析近義詞彙的細微差別,讓她的記憶便也彼此打結,時常無法理順具體的記憶。
可是她這次卻沒有放棄努力,她閉上眼,用雙手按住太陽穴,強迫自己不許逃避,要直面腦海裡的混亂。
“阿遠你的話裡說出了兩對時間和因果關係,有兩個a和兩個b。兩個a分別是時間條件,兩個b分別是因果。就像做連線題,a1應該與b1連線,a2應該連線b2。可是你卻沒有這樣做。”
“兩個a和兩個b本身並沒有錯,可是你卻故意將它們之間做了錯誤的連線。”
她乾脆打開燈,抓過紙筆來,在白紙上寫下:
a1:我們相處的開始兩年;a2:後兩年。
b1:我們的感情很好,夫妻生活也曾甜蜜;b2:阿遠跟羅莎走在了一起,我開始抗拒。
她寫完將那張紙舉到向遠面前:“應該這樣連線:我們相處的最初兩年——我們感情很好,我並不抗拒與你的親密。而後來的兩年,你與羅莎在一起,我纔開始抗拒。”
她藉助紙筆理清了邏輯,頭腦便也彷彿衝破了英文詞彙纏繞成的迷霧森林,漸漸廓清起來。
“所以阿遠,你方纔是在偷換概念。我是抗拒你,卻不是毫無前提的——我只是在你開始徹夜不歸,開始跟羅莎在一起之後,我才無法接受與你共枕的。”
她說着滑下了牀去,立在地上靜靜凝視向遠:“所以阿遠,你將我們夫妻的問題都推在我身上,說是我不能盡一個妻子的義務才導致你的出.軌——這是不公平的。”
她的講述平靜而清晰,可是之前口若懸河的向遠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輕輕閉上眼睛:“阿遠,你在利用我對英文詞彙的混亂,對不對?你故意用長篇大論的英文,用相對生僻的字眼,就是想讓我無法清晰思考和回憶,對不對?”
“阿遠,你這樣對我不公平。你讓我真的非常失望。”
她難過地落下淚來:“你別忘了我爸滿身鮮血躺在病牀上,將我的手放進你的手裡,說要你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我……阿遠,你跟我爸發過誓,你說過的!可是難道你就是這樣完成對我爸的誓言的麼?”
“阿遠,你若還有良心,你別忘了,我爸最後是爲了救你……阿遠,你別逼我恨你。”
向遠那一刻面如死灰,在她面前跪下來:“時間,我沒忘。”
四年前的事是一場她永遠不想再想起來的噩夢,她抱緊自己愴然地說:“阿遠,離婚吧。既然這場婚姻已經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也讓我找不到我想要的心安,我們便不要再繼續爲難彼此,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