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 ]21、孤單一人的夜,你爲什麼要來?
本沙明盯着馬克那雙家族遺傳的眼,晃了晃酒杯:“可是林奇家的兒子不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馬克跟本沙明身旁的顧客友好地換了個座位,在本沙明身邊坐下來,敲了敲吧檯,跟酒保要了一杯跟本沙明一樣的酒。
不疾不徐做完了這一切,他纔不慌不忙地朝本沙明歪頭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林奇家的兒子還在蹲監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麼?你要麼懷疑我是冒名頂替,要麼擔心我是逃犯?”
漂亮的大男孩兒,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滿臉的淘氣,便整個人都是閃閃發光的,跟着酒吧裡所有晶燦燦的酒杯一樣耀人眼目。
本沙明眯了眯眼,別開頭:“看樣子你都不是。”
馬克明亮地笑,捉過酒杯大口喝:“我剛出獄。渤”
本沙明忍不住又歪頭看他:“刑滿了?這麼快?”
馬克回眸,盯着本沙明的眼睛,緩緩笑開:“對啊,媒體之前的大肆報道,都說我是謀殺罪。自然不該這麼早出獄。”
他說着調皮地眨了眨眼:“可是事實上我承認的那樁謀殺罪,真正的兇手不是我。你是佛德集團的人,相信你也知道了,真兇是皇甫華章。他死了,他生前做過的事也都被警方重新定案。所以我就沒有謀殺罪了,只剩下一個傷害罪。”
“可是我的傷害罪傷害級別很低,現在已經是刑滿了。”
本沙明眯眼盯着馬克一臉的釋然和閃亮:“承認本不是自己做的謀殺罪……爲什麼?”
馬克笑起來,仰起頭望向頭頂那迷離的燈光。
有某一瞬,本沙明看見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憂傷。
“因爲……想要成爲另一個人啊。皇甫華章,佛德集團的前主席,是我的偶像和信仰。我希望能做他那樣的人,能做出他所作出的事;我更不希望他被警方抓住,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將自己當成了他,將所有的是都當成是我自己做的,也心甘情願替他去死。”
本沙明皺眉,指尖不由得在桌面上畫了畫:“你……愛他?”
馬克笑了,笑聲十分清亮,眸光亮晶晶地盯緊本沙明:“愛情麼?我承認我愛男人,但是對先生,不僅僅是愛。我甚至覺得,如果我愛他就反倒是褻瀆了他。他是我的信仰,我的偶像,所以我對他的情感高於愛情。”
本沙明聽得心下莫名惆悵。
他對詹姆士,何嘗不是如此?
愛他,卻更是珍惜他,仰望他,守護他。
而皇甫華章和詹姆士,儘管關係不睦,卻從血緣上來說是親兄弟。於是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跟馬克微妙之間找到了共同點。
本沙明便沒說話,只舉起酒杯與馬克相碰。清脆的碰杯聲後,他仰頭將杯中酒一口喝乾.
也許是酒喝得有點多,膀胱有些脹,本沙明起身進洗手間。
馬克含笑目送本沙明的背影淹沒在門後,他沒有在原地等待,而是笑了笑起身尾隨而入。
立在門口,馬克大膽地直勾勾盯着本沙明看,反手鎖上了洗手間的門。
門鎖上鎖的聲音在洗手間裡回聲清亮,本沙明還來不及結束,驚愕地盯着馬克。
馬克走過來,擁抱住本沙明。
馬克在他耳邊呢喃:“……我告訴過你,我剛出獄。所以,我好想要。”
本沙明身子一個激靈,馬克笑起來:“你也想,我知道。”.
狹仄的空間,本沙明死死閉住眼睛,絕望地撞擊。
對馬克,他不必有半點的遲疑和珍惜。
而他腦海裡都是詹姆的“背叛”。詹姆身邊女人一個又一個,最後爲了凱瑟琳,終於要將他趕走……
那被背叛的痛楚,在此刻化作了洶涌澎湃的力量。
馬克,漂亮的混血大男孩,與詹姆一樣出身高貴的公子哥兒……只有輾轉嘶哦的份兒.
一切進行了很久,結束後,本沙明覺得累。
心卻並未因此而舒暢。
他甚至都沒看馬克一眼,徑直回座位交了兩人的賬單,撈起外套走進門外的雨霧。
夜更深,雨更大了。
馬克卻追出來,硬生生挎住他的手臂,不顧本沙明的抗拒,一路依偎着他走了下去……
這樣漆黑孤冷的夜,這樣彷彿註定要踽踽獨行的路,被硬生生擠進來的一個人、一份體溫所溫暖。雖然身邊人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可是……有總好過無。
這一晚,他們相擁取暖,馬克沒有離開.
三天後,馬克親臨佛德集團。
在林奇和手下的提議之下,董事會開會增選馬克爲執行董事,作爲其父的代言人。
馬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質疑了人事部門開出的那張給本沙明的調令。人事部門自然不敢得罪新老闆,將那調令自行收回
g。
本沙明沒有走。馬克私下裡跟本沙明商量,想要將本沙明調到自己身邊,當自己的助手,可是本沙明卻拒絕了。
他的身子可以接受多一個人,可是他的心,終究還是做不到。
詹姆,在過去的超過十五年的時間裡,早已成爲了他唯一的執念。
於是形勢演變成:儘管總經理詹姆士親自要調走秘書本沙明,可是本沙明卻還是留了下來,而且依舊留在詹姆士的身邊。
在外人眼裡看來,這幾乎等於馬克剛一來就活生生扇了詹姆士一個大耳光.
佛德集團的形勢驟然微妙了起來。
公司既然還叫“佛德集團”,那麼詹姆士依舊還是舊臣子們的衆望所歸,林奇縱在王位,也是個外來人。
於是從前林奇跟詹姆士之間,一直是林奇比較忍讓和放手,盡力維護與詹姆士之間一團和氣的氣氛。
可是顯然,這位小林奇卻彷彿不想走他父親的路數,這是一上來就大殺詹姆士的威風。
佛德集團的員工心下都有了計較:看樣子,林奇家族正式奪取佛德集團的戰役,已經吹響了號角.
馬克這樣激進的動作,叫他父親也嚇了一跳。
這日晚飯過後,父子倆進書房談公事。林奇表達了希望馬克緩一緩的心願。
畢竟馬克還年輕,這是剛出獄,出獄之前還是個沒畢業的大學生;反觀詹姆士,雖然同樣年輕,卻已經在歐洲分公司做得有聲有色。
林奇擔心這樣直接對壘,自己的兒子要更吃虧一些。
馬克卻是冷笑:“您難道不明白,先生最初讓您得到佛德集團,不過是一步以退爲進的棋麼?先生不是要真的把佛德集團交給您,只是要您的出現來分化喬治和詹姆士兩兄弟罷了。只是可能就連先生自己都沒想到,他最後竟然會爲了時年而放棄一切,最終再也沒能回來……”
“既然先生已經回不來,而時年註定嫁入湯家要跟先生所有的事都一刀兩斷,先生的女兒年紀還小……於是這個時候正是咱們父子正式得到佛德集團的最佳時機。唯一的障礙,就是這個詹姆士罷了。”
林奇提醒:“在佛德家的三個孩子裡,從前給人的印象是詹姆士最弱;可是現在的他也已經不容小覷。先生和喬治兩方的手下他都在着意收攏,假以時日,未必不會成爲下一個先生。”
馬克咯咯一笑:“所以啊,就不能給他假以時日的機會,要趁他羽翼未豐,趁早剪除!”
林奇忖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點頭:“你的法子雖說激進了些,不過你說的也對,加入真的給他時間讓他練就羽翼,到時候就難辦了。”
林奇繞着房間走了幾步,回眸望向兒子:“既然要除,就要徹底。法子,你有了麼?”
馬克清傲地笑:“自然是讓他自己身邊人動手最方便。到時候就算警方查起來,也只是認爲他們因愛生恨罷了,與我們父子半點干係都沒有。”
本沙明……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他用自己的身子套牢本沙明,給了本沙明以詹姆士給不起的一切,然後等本沙明動手殺了詹姆士。
在這一場博弈裡,他自己的代價付出的也不小,他既然肯付出這麼多,就是期冀一招擊中!.
醫院裡,凱瑟琳看詹姆士替她削着蘋果。
他的側影,難得地現出了一縷溫柔。
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在黑天鵝莊園,他親自跳進游泳池將溺水的她救起……其後將養的半年時光,是她跟詹姆之間最最甜蜜的記憶。
爲了那段記憶,讓她覺得即便是溺水,即便是與死神那麼近地擦肩而過,也都值得了。
詹姆士感受到她的凝視,將蘋果刀收回,將蘋果遞給她。
“看什麼?”他的聲音還是有些淡漠。
凱瑟琳忍住悵惘,輕柔地笑:“想起當年。黑天鵝莊園,你也曾這樣照顧我。詹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太過強勢?所以每次都要我受傷,你纔會向我露出你的溫柔?那我改,以後不再想當女強人,我不再接走秀,工作室也放了,只當你身邊的小女人,好不好?”
詹姆士蹙眉,在聽見她提到黑天鵝莊園的那半年溫柔時光。
其實,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跟凱瑟琳已經相處了三年。是他對女人耐心的極限,他已經想要提出分手。
是那件事的發生,是本沙明爲了他才動的手,於是他心有愧疚之下,才與凱瑟琳繼續交往下來。因爲愧疚,那半年裡他對她真心相待。
可是這一次,已經不同。
當年他只是因爲本沙明而愧疚,那時候心裡並未有其他的女人;可是現在……他心裡已經多了一個人。
所以他對凱瑟琳,已經再回不到當初,再不可能那麼溫柔相待。
於是他只是淡淡地迴應:“先養好你的傷,其餘的不要多想。”
凱瑟琳微微一怔。
實則,他之前那片刻的沉默,已經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真的什麼都可以放棄,可以不再當模特兒,可以將工作室交給湯燕翦,她只留在他身邊,按他希望的方式說話,做他喜歡的事,還不行麼?
她深深吸氣:“詹姆……那如果我的傷,再也好不了了呢?到時候你會不會不管我?”
五年相處,她已經甚爲了解這個男子。
他心裡有一塊冰,可是那塊冰卻沒有徹底主宰了他的靈魂。所以偶爾他還是會對她露出獨特的溫柔。
尤其……他很珍惜身邊的人,他怕失去長久相伴的人。
她知道,這跟他從小的經歷相關。
所以,他會一直照顧她直到她傷愈。
那麼她寧肯希望自己永遠都不好了,那是不是就能永遠都留在他身邊?
詹姆士的目光漫上來,像是夜色之下的海水:“你會好起來的。我說過,別胡思亂想。”
凱瑟琳笑起來,垂下頭去。
“有一句話我之前沒想告訴你,可是現在我想我該說了……我對警方說我沒看見對面的司機,可是事實上我看見了。那輛迎面撞上來的車,沒有車牌,事後逃逸,可是就在撞擊的剎那我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就因爲太熟悉,所以即便他做了僞裝,我也還是認出來了……”
詹姆士藍眼眯緊:“誰?”
凱瑟琳掩住臉:“你也該想到的,不是麼?跟黑天鵝莊園那次一樣,就是小笨啊!”
大象都會對死死記住獵象人的容貌,並且刻印進基因裡,遺傳給自己的子孫……那人類自然就更會對曾經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刻骨難忘。
況且,詹姆本來就對本沙明起了疑心,不是麼?
那她就只是說出實情而已,她就只是告訴詹姆:他欠她,如果她再也好不了了,他就欠了她終生幸福.
這些日子,燕翦剛接手工作室的管理工作,也忙得人仰馬翻。
所以……詹姆士又是一個月的沒有聯繫,她也只覺該是長出一口氣。
更何況,現在凱瑟琳還在養傷,他自然應該陪在凱瑟琳身邊的。
接手工作室的事之後,她能去“中古”的時間就也少了。不過幸好燕餘和時年都主動幫她分擔。她從每天都去,換成最近的每週只能去一次。
每次去的時候,坐在櫃檯後面,她卻總會有一點莫名的失神。
彷彿那尊藍釉的佛頭還在架子上,而架子旁,還站着那個藍眼睛的男子桀驁的身影。
每當此時她便會硬生生垂下頭去,使勁只專心去看自己的手機。
劃開那個隱藏的行事曆,數着上面劃定紅色叉叉的日子。
原來的30個夜晚,被她減少到了25個,再減去之前的4個,還剩下21個。
還有那麼遙遙無期……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多久才能結束?這樣的心神不定,還要多久,才能再不來襲?.
許是因爲這奇怪的分心,於是她竟然都不知道時間滑過得極快,竟然擡眼看過去,已是超過打烊的時間很久了。
今晚她放了簪花和小楷兩個小孩兒提前下班去約會,她自己卻要在這午夜自己收拾關店……有點小緊張的說。
雖然們廊上還有玉環,可是在這樣雨霧綿綿的夜晚,玉環那嗓門兒陡然在走廊裡響起,非但不會幫她壯膽,反倒還會讓她驚魂。
她立在門口,盯了一眼玉環:“晚上別搗蛋,好好睡覺哦。”
玉環扎撒着翅膀,傲嬌地揚起小脖子:“搗蛋,晚上就搗蛋!”
燕翦這才笑起來,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鎖門,回望,整條街本就僻靜,這時就更是沒有了任何一個窗口透出燈光。所有的鄰居都已經打烊了。
街道黑黢黢的,只有左右兩旁的路燈昏黃地亮着。
她撐開傘,邁開大紅的獵鴨靴,走進雨霧。
她提醒自己,今晚這麼穿,只是因爲今晚恰好又是下雨。獵鴨靴放水又溫暖,再加上自己已經成了這個設計項目的主持者,所以要時常傳出來尋找感覺罷了。
真的,只是僅此而已.
她小心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今晚不知怎麼地心神不寧,彷彿任何一點動靜和光線都能嚇到她。
所以當身後忽然亮起兩柱刺眼的大燈時,她直接驚得原地跳了起來!
那大燈太過刺眼,讓她隔着雨霧只能看見兩團白熾的光,完全看不清是什麼車,也更看不清車上的人。
只能朦朧聽見,車門悶響了一聲。很輕,然後視野裡就驀然多了個人。
高高的個子,閃爍着藍眼,彷彿幽靈。
他沒撐傘,就穿着簡單的襯衫領帶,
立在雨霧裡。
雨雖成霧,可是水勢卻不小,旋即他的肩頭就溼了一大片,有雨水匯成了流,從他額頭的髮絲滴落下來。
她驚呼一聲:“你淋溼了。怎麼不撐傘!”
手上已經下意識將雨傘歪了過去,將大半都撐在他頭上。
都怪他太高,她告訴自己,只是爲了顧着這高度,所以她纔不得不將大半的傘都撐在他頭上,而忘了自己已經半身露在雨裡,也被雨打溼。
他立在刺眼的白熾光霧裡,眯起藍眼凝視她,良久才說:“你自己不是也溼了麼?撐傘又有什麼用?”
她咬住脣,不想跟他辯論這個,否則只是自己吃虧。
她緩一口氣:“你來這裡做什麼?有事麼?說吧。”
他冷哼:“湯燕翦,不要想得太多。我只是順路經過罷了。如果不是看時間已經過了打烊,你卻還在店裡發呆,我根本就不會停下來。”
“如果不是看都到了午夜,你纔想起來自己一個人關門,我也不會等在路邊。”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看見她又撐了這柄傘,又穿了這雙大紅的獵鴨靴走在雨裡,他纔不會該死地就這麼從車裡走出來,傻傻地站在雨霧裡,被雨淋溼。
她有些傻,此時無人的街道、漆黑的夜色、如幕的雨簾有些詭異,共同交織起來的天地——讓她緊張得忽然不敢呼吸。
她只能用力吸氣,問他:“最後一個‘如果不是”,你究竟想說什麼?“
說完了,他就可以走開了吧?
仰頭間,卻隔着閃爍着銀光的雨霧看見他藍色的眼睛倏然一黯。
接着,她就被他箍住。
在這街道上,他就這樣蠻橫地捧着她的臉,向她狠狠地吻了下來……
如果不是遇見你,我便不會這樣流連。
如果不是因爲你……我纔不會這樣心亂。
他緊緊地吻着她,嫌她的傘礙事,直接抓過她的傘扔到了一邊——題外話——謝謝藍的紅包+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