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
賈詡的突然出現,阻撓了麴義、沮授、程昱進軍的意圖,就連一向不怎麼喜歡討論政治的黃忠、徐晃、張頜三人也覺得賈詡的話各位有意義。
沒錯,如果天子出了事情,不論皇甫岑是生是死,都不再會有一個似錦前程。
而他們這些追隨皇甫岑同生共死的那些人就更加沒有什麼好的出路。
從利益還是兩漢社會對“君臣概念”的重視,無疑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兩漢時,門生故吏縱然沒有後世那般讓人望而敬畏的關係網。但也有“君臣之情”,這裡的君臣絕不是後世理解的皇帝和臣子,是上下數從關係,細數過往,有王修追隨孔融,亦有虞翻追隨王朗,桓範事曹爽,諸葛誕破揚州只是一句“卿非我故吏邪?”便殺樂琳。兩漢時,出了重“遊俠”的信義,亦重“士人”的君臣情。雖然往往許多人會爲此挺而走險,不過最終還是頗爲受益的。就像是皇甫岑爲故太守劉基南下,贏得洛陽人普遍讚譽,未嘗不是有先由的。
而現在皇甫岑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現在的他關乎着河東上下官吏的感情。
現在的河東已經不是七年前,皇甫岑初創河東那一陣兒了,有“六藝”學術之風,又有十九縣令,加上各部曹吏,再有後續的學子,他們把所有的利益都跌價在皇甫岑的身上。
也許皇甫岑年紀尚輕,不過,他在武人還有百姓的心中直追班定遠、霍驃騎!
爲了此事,麴義同沮授、程昱相商過後,還是決定給河東郡的假太守華歆去封信箋,讓河東拿出個主意,用不用,張飛的兵力東掉,直指黑山。然後再有麴義南下,護送天子此行。
不過,幷州所處,恐怕就爲丁原所有。
畢竟,平城關羽的兵力很少。
不過儼然,不用他們關心到,關羽就已經派出人來此尋找皇甫岑。
沒有見到皇甫岑,沮授和程昱接過信箋,聚集衆人,把事情簡明概要的說了說。
他話音剛落,黃忠就大爲解氣的一拍桌子,吼道:“好!關雲長此舉大大增加了他在平城的兵力,相信他同顏良、文丑足夠抗衡幷州丁原,我等就不必束手束腳,或去遼東或南下護駕,這些都可一試!”
黃忠豪氣雲幹,嗓音特別的大。震得大帳嗡嗡作響。
“也不見得。”沮授搖搖頭,沉聲,道:“關雲長此舉縱然收的胡騎,可這於夫羅定然心存不滿。”
“心存不滿還能怎地?”
黃忠劍眉一豎,不怒自威。
兩漢,對胡人的態度向來強硬,即便是最軟弱的時候,也能打得他們望風而逃。只不過,北地的胡虜一向是打不死的小強,無怪乎,西涼武將一向主張用重典,懲罰胡虜。而士人則是安撫政策。從這次公孫瓚同劉虞的態度就能看得出,兩個派系的爭執。
“大人若在,於夫羅自然無話可說。”沮授沒有因爲黃忠的語氣而有變動,擡頭瞧着衆人,道:“可是諸位,想過沒有,大人如果不在,他們會不會反?諸位都是勇將,可誰都知道,北地的威懾力皆是大人一手創造的,昔日涼州三明,段熲之後,就唯有大人在北地有這等威懾,可是……”話完,沮授的目光看向賈詡。
這就是他一直在想的問題,究竟如何對待皇甫岑東進,天子北巡河間這兩件事。
先後順序他總拿不準,不僅他拿不準,恐怕河東那羣人也難不準。
皇甫岑沒了,就什麼都沒有,皇甫岑一手建立的河東集團就徹底的沒了。
因爲,皇甫岑之後,河東無人能繼任,沒有人能妥協各家利益。
而天子劉宏沒有,最起碼,皇甫岑還有等上權利最巔峰的機會,他們自然是從龍之臣,當然這種想法只是短暫的冒一冒,現在誰也說不準。
程昱也轉向賈詡,從始至終,他都二心,他待皇甫岑,就如同戲志才待皇甫岑。
心思不一般。
賈詡卻蠻有深意的回了一句,道:“河東一地,可擋得天下門閥?”
徐晃和張頜不明白。
沮授卻同程昱忽視一眼,沉默不語。
麴義卻點了點頭,他西涼武將世家出身,自然知道兩漢門閥的勢力有多大,東漢中興,光武帝劉秀藉助的正是大地主的人力、財力纔可以回到權力巔峰,而偏偏光武帝劉秀又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能善待開國功臣的一個皇帝,自然又做大了南陽,乃至由始至終跟隨他的門閥土豪。
“沒有足夠的時間摧毀,誰也無法推到這座大山。”說這話的賈詡回味了一下,最後想了想,腦海卻突然劃過另一個念頭,甭說,河東還真好像有這樣的機制,他們的郡縣屬官可都是六藝書院的學子,並不是孝廉、茂才這些風德並重的人。暗暗嘆道:“皇甫岑,絕對是個人才。他的眼光很長遠。”
這點,無人可以質疑。
賈詡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言,又徹底的打消了沮授和程昱的顧慮。
賈詡說的沒錯,想推到士人,重新建立一個制度的希望很渺小。
“那眼下只有全力南下護衛天子北巡。”
看着有些低落的士氣,賈詡安慰道:“老天如果垂憐大人,大人定能破得遼東的局,現在是要讓河東上下都知道,天子北巡的消息,驅趕白波谷的張飛部,兵指黑山。再由關羽戒備丁原,俯瞰幽並二州。另派人去遼東給大人送信,營救公孫瓚,事成還是敗,都要在第一時間內,把大人帶回來!”
“我去。”
徐晃自恃從河東就追隨皇甫岑,當年因爲護堤的崩潰而有愧遼東父老,投軍皇甫岑,此次北上,寸功未立,他心中頗有愧疚。
“好!”
賈詡在麴義軍中三年,在河東也三年,對皇甫岑的幾個心腹愛將都有些知曉。徐晃武力不是最強,卻也不弱,而且難能可貴,這等人,智勇兼備,也不知道皇甫岑是怎麼在草莽之中提拔的此人。
遼東武將,無一人世家出身。
也唯有麴義是一特例而已。
“雋乂。”
“在。”
“你也去。”沮授掃了眼張頜,道:“你二人輕騎快馬,如若大人有什麼危險,也有你二人護送!”
“好,我們現在就走。”張頜心思靈巧,昨日就已經聽出危機之處,適方纔賈詡又這麼一說,就更加明瞭,隨即點頭,轉身看着徐晃,二人心領神會,便快速離去。
晚走一秒,河間的事情就多一分危機。
遼東的戰事就越加不明朗。
目送二人離開後,賈詡又瞧了瞧麴義,似乎在讓麴義發話。
沮授、程昱何許人等,此二人都是天下豪傑智囊,心思靈巧,知曉賈詡隱晦,點破道:“文和先生不必忌諱,儘可直言。我二人有意讓先生暫領軍務。”
兩人相商,雖然皇甫岑離去時讓自己二人相助麴義,那是看在麴義戰略眼光很長遠。眼下,真相呼之欲出,麴義在某些時候都是替這賈詡傳話而已。
事到如今,莫不如讓賈詡做主,兩人也看看,賈詡之能,到底能謀劃到什麼地步?
他們到不會擔心賈詡搶了軍權,畢竟河東的兵不同,他們的向心力超乎常人!
出了皇甫岑,沒有人能在他們心目中留下什麼!
瞧着兩個看似坦誠相待的謀士,賈詡內心自嘲的笑了笑,他是何人,怎能看不透沮授和程昱的心思,這一切讀怪自己,即想要躲避鋒芒,明哲保身,卻偏偏在這等敏感之際,出了這般主意,他們不注意自己纔怪內?
不過,眼下也只有逾越出言了。
否則,等皇甫岑失勢,自己又要重找一個明主。
賈詡擡頭,朝着衆人拱拱手,然後細聲道:“諸位既然如此看得起我賈詡,文和就逾越了!”
“先生請。”
沮授、程昱自然而起。
麴義早識賈詡,對賈詡的智謀已經是五體投地,自然讓到一旁。
黃忠倒是沉吟片刻,瞧着明明比自己位高權重的三人讓賢,也只有暫躲一旁。
黃忠的表情,賈詡收入眼底,毫不在意,開口道:“既然由我暫代軍務,那我們就不能等大人營救營口之難回來南下,也不能等河東和平城的答覆,此刻,就在此時,我等就要星夜兼程,趕往河間!”
“這。”
沮授一驚。
程昱擡擡頭,問道:“有這麼急嘛?”
“有。”賈詡信誓旦旦的點點頭,道:“不僅有,而且,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幾位,昨日我有幾句話並未說透,其實我夜裡思來想去,還是想說一說!”
“什麼事?”
程昱和沮授不自然的憋住呼吸,從昨日遇見賈詡起,他就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很少如此嚴肅,今番這麼說話,無疑再說,事態很嚴重。
“天子北上河間舊地,恐怕不止黑山軍這一股敵人?”
言盡,戲志才屏住呼吸,擡頭望着沮授和程昱,剩下的話,他不敢說,也不想說。
不過沮授和程昱卻臉色鐵青,彼此面面相覷。賈詡今天說了這麼多,而且種種舉措又這麼不合常理,彷彿時間就只剩下那麼短暫的幾秒,處處皆指門閥士人,其實最後這一問,纔是賈詡真正要說的。也是要讓河東上下心腹清楚,究竟哪隻黑手纔是最黑的!最後,沮授急忙撩起衣襟,匆匆往外趕去。
程昱一把拉住沮授的手臂,道:“何去?”
“此地危機就由你等處理,我去趟河間府。”
言盡,沮授的臉色鐵青,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趕回河間老家。
“這樣。”程昱回頭瞧着黃忠,道:“漢升,此趟就由你隨同公與先生回趟河間府。”
“呃。”
黃忠不明白爲什麼賈詡一句話,竟然讓兩位先生如此大的反應,不過卻知道,他們既然開口就絕不是信口開河,隨即點點頭,回道:“好。”事關重大,竟然涉及沮授性命。
“記住,無論如何,一定要保全先生性命!”
程昱直言,沮授此去定有性命之憂。
麴義怔怔,短短的一念之間,竟然可以有這麼多變數。
賈詡卻望着沮授離去的背景,嘴裡輕吟道:“豈止是沮先生性命擔憂,我等,恐怕也會因此而遭受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