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姜晅道, “‘逝’是第二世界用來記錄歷史的容器,可以對它所接觸過的訊號定位器中的內容進行復寫。跟我來”。
姜昀把小腦袋枕在姜晅的肩膀上,眨巴着眼睛衝後面的姜唯做鬼臉。
姜唯和他對視半晌, 突然屈起手指在小傢伙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小傢伙立馬不安分起來, 張牙舞爪地伸長了胳膊要打擊報復, 不料姜唯撤後一步, 自己又被姜晅一把按住動彈不得, 撲棱了半天只好撅着嘴放棄,頗爲憤怒地看着姜唯笑的一臉沒心沒肺。
一行人跟着姜晅通過長廳,又經過兩排走廊, 來到了一扇白色的門前,一扇很普通的, 沒什麼特點的門。
姜晅推開門, 屋內陳設簡簡單單, 三面牆中有兩面被書架佔據,書架上滿滿當當整整齊齊地插着書。一張書桌, 一張乾乾淨淨的牀,偌大個房間顯得空空蕩蕩。
窗外是明亮的陽光,亮的有些虛假,卻始終照不進房間裡。
姜晅關上門,門上的生物識別鎖自動上鎖, 他升起遮光板, 面對着唯一一面空白的牆, 懷抱着姜昀坐在地上, 姜唯靠着他坐了下來, 順手抓住了姜昀再次妄圖襲擊的“魔爪”。
藍翌和荀淅一人靠着書桌的一角站在後面。
只見姜晅捏住戒指的外環,手指稍稍用力, 戒指分成了兩個半圓向內扣進去,
戒指的缺口打出一道柔光,在對面的牆壁上鋪展成了畫面。
一段血色的記憶,一寸短暫卻又漫長的時光。
姜昀的眼睛突然被一隻大手遮住。
姜晅順時針轉動着戒指,轉到這段歷史時停了下來,“這是七十六年前,零度家族的一場內亂。因爲權力與慾望挑起的戰爭,發動戰爭的人,正是古一的外公。最後的結果,就是你們所看到的,他失敗了,他的家人在他面前一個個地被處死,他本人帶着這些痛苦不堪的回憶在囚籠裡生不如死的度過餘生”。
畫面中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小孩子,剛剛學會搖搖晃晃的走路,就被一把刀狠狠地洞穿了小小的心臟,長長的頭髮被已經發黑的血粘在臉上,眼睛裡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恐懼和不解。
藍翌側過頭,有些不忍再看,“既然他的家人全部被處死,那爲什麼古一。。。”
“因爲死去的那個孩子,並不是古一的母親”。
姜晅重新轉動戒指,劃過了那段連呼吸都要被迫停止的記憶,“古一的外公發動戰爭的時候,那個小女孩纔剛剛出生,除了他們家裡的人,沒有人見過那個孩子長什麼樣子,零度的掌權人更沒有見過。零度的掌權人是個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謀家,古一的外公很瞭解他這個弟弟,戰爭失敗後,他知道自己和家人在劫難逃,便暗中藏起了一部分資產,交給自己的一個心腹,以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同時也把自己的女兒交給了這個心腹收養。這個心腹有一對龍鳳胎姐弟,姐姐和古一的母親同一年紀,就是她,成爲了刀下的替死鬼。而那個雙胞胎中的弟弟。。。就是古忘”。
一片寂靜中,有人嘆了一口氣。
只要有思想,有感情,便會產生慾望,生理的慾望,心理的慾望。生存需要促使社會發展,社會的發展又導致階層分級,進而形成權力的劃分。
而權力之下,催生出了多少的冤魂,沉積了多少的憎恨。
姜晅鬆開遮在姜昀眼前的手,摸着小傢伙軟軟的頭髮,又道,“古一的母親在古一六歲時死於一場大病,只留下了這枚戒指。古忘從他父親手裡接過這筆資產,四處招募反抗零度的人,成立了暗影。那時零度家族已經起了侵佔原世界的野心,準備打開零度異空間。古忘便帶着古一,以及加入暗影的這些人,不停地積蓄力量,試圖阻止零度的陰謀”。
一個通話請求切了進來。
姜晅聽了一會,眼中閃過不解之色,“只有他們三個?好。。。我知道了,你繼續探,隨時報告”。
通話中斷,緊接着又切進一個,“我在自己的房間,你把他們送過來吧”。
藍翌道,“是你的暗探吧?發生什麼事了?”
姜晅略爲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捏着那枚戒指,道,“古忘已經帶人進入了花型建築,不過到了頂層之後,除了古忘和“先生”,其他人都被攔住了,他們兩個進了一個房間,“先生”隨行的特勤人員檢查了一下就退了出來,說是裡面只有一箇中年男人等在那裡”。
敲門聲響起,姜晅放開姜昀,小傢伙一溜煙跑到了門邊,舉着小手放在門上靠近門框的一處地方,生物識別鎖通過了驗證,門應聲而開。
藍翌盯着那個小小窄窄的背影,若有所思,腦中閃過一個人的臉,“這個孩子,叫姜昀?他和。。。”
“當然本來不叫這個名字”,姜晅打斷他,輕輕搖了搖頭,聲音幾不可聞,“不過他不需要知道那些”。
藍翌擡高視線,看到了站在門口和姜昀大眼瞪小眼的清河和張子揚。
清河的氣色好了很多,只是走路時脊背有點發僵,換了一身簡單的便裝,脫下一身制服,硬冷的感覺頓時弱化了不少。
姜昀似乎對清河很有好感,不住擡着大眼睛瞟,直接無視了蹲下身和他打招呼的張子揚。
清河擡手揉了下姜昀的頭頂,走了進來,然後看到了牆上飛快閃過的畫面。
“這是什麼?”
姜晅翻的很快,“這枚戒指是古一貼身的東西,他不會沒有原因就把它交給我,應該是想告訴我什麼”。
雖然承載了幾十年的時間,戒指裡記錄的東西卻並不多,一閃而過的畫面中,藍翌看到了一張相片,是一對男女,他沒有看清他們的面容,卻掃到了他們身後的一棟建築,那是原世界一個很出名的地標建築。
古一的“逝”中怎麼會有原世界的一張照片?那一男一女是誰?
畫面靜止了下來,零度的標誌被放大在牆面上,下面是一行文字,奇形怪狀的符號。
饒是習慣於看各種語言和文字符號組成代碼的荀淅也是眼暈,“這是什麼文字?”
姜晅翻了一頁,表情不是很好,反應了一會纔回答,“這是第二世界的文字,他們也是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的,不過他們也可以使用原世界的語言”。
姜昀又縮回了姜晅的懷裡,跟着姜晅的視線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一句一句的讀。
姜晅看了很長時間,看完之後又倒回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姜昀的小奶音也跟着又讀了一遍。
“哥哥”,姜唯從來沒有在姜晅的臉上看到過如此可怕的表情,他用力掰着姜晅死死掐着手心的手,手心已經滲出了血絲,“哥哥!你看到什麼了?!你說話!”
姜昀聞言擡起頭看姜晅的臉,也被嚇到了,不由抱着他的胳膊跟着叫,“哥哥。。。”
藍翌等人看不懂那幾十頁的文字,唯一能夠認出來的只有兩張圖,一張是花型建築,旁邊密密麻麻的標註了很多不明符號。還有一張是零度異空間的俯瞰圖。
姜晅猛地站了起來,差點把姜昀掀翻在地,他有些發怔地盯着衆人,“第二世界,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只剩下二十年。。。”
衆人心中皆是一沉,“什麼只剩下二十年?”
“時間。。。能量檢測報告一直是零度家族的最高機密,沒人知道它到底是在檢測什麼,也沒人知道花型建築的真相。。。”,姜晅臉色灰白,“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它一直在消耗這個世界的資源”。
張子揚奇怪地看着他,“消耗世界的資源,不是很正常嗎?難道原世界不是在消耗地球的資源嗎?”
姜晅看着四周發光的牆壁,“不一樣,第二世界對資源的消耗只出不進,所有的產出都是爲了更多更方便的使用能量。而把資源轉換成我們可使用的能量的,就是花型建築地下根部的科技。這個世界從誕生起到現在,能量雖然一直在縮減,消耗速度卻並不快,按照這個速率,存在幾十萬年並不是什麼問題。”
”但自從零度異空間被打開之後,能量消耗呈指數級增長。這個報告上寫的很詳細,這次的能量檢測顯示,如果零度異空間依然保持打開狀態,支撐異空間和第二世界的資源轉換成能量後,最多隻能消耗二十年。。。二十年後,就是這個世界油盡燈枯之時”。
張子揚道,“哪邊的時間?”
“零度”。
零度二十年,原世界四年。
“張子揚”,清河突然叫了一聲。
張子揚擡起頭,臉上依舊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清河的表情也很奇怪,“你看不懂這些文字?”
“嗯”。
不等清河繼續問下去,張子揚接着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是第二世界的人沒錯,但我是在原世界長大的,我出生幾個月後,就被暗影送到了原世界,只是每年固定的一天都有一個人來偷偷的看我,他說那天是我的生日,從一歲生日起,他就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人,我的使命是什麼,長大後我需要做什麼。我的親生父母在第二世界,從十歲之後開始正式執行任務之後,我才被允許每年去看他們一次”。
清河看了藍翌一眼,後者並不奇怪,顯然早已知道。
一個更爲不安的想法卻從心裡跳了出來,他突然想起了張彧告訴他的那些話,“像你這樣從小被暗影送到原世界的暗線有多少?”
張子揚頗爲無奈,“我的上線是喬隱,他也只知道他手下的那一部分,你覺得我能知道多少?”
清河沉默,後面的話他不必再問,其他人也明白。既然暗影會佈下這些暗棋,誰能保證手上掌握更多資源的零度家族不會這麼做?
“你父母,原世界的父母,知道這些嗎?”
張子揚笑了笑,笑的很平靜,“他們不知道,我是被丟在他們門口的,我爸媽一直以爲我只是個被丟棄了的孩子”。
姜晅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他們的命運豈非如此相似。明明並不屬於身處的這個世界,卻要被迫離開自己的家,離開自己的親人,去到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掙扎浮沉。
背井離鄉,零落飄零,只有孤身在外艱難跋涉之人才知道那到底是種什麼滋味。
命運交錯倒轉,如同一個黑色的玩笑。
荀淅的聲音不輕不重的迴響在房間裡,“二十年後,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無人回答,因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想象那一場景。
資源耗盡,走投無路,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手上擁有僅存資源的人會怎麼做?
身無長物卻還要活下去的人會怎麼做?
爲了生存,人會做什麼選擇?
沒有了物質基礎,文明還會存在嗎?
會不會如同人類歷史上那些原始人類一樣,爲了活着,不惜滅絕人性,生啖同類?
荀淅又道,“這就是突然停戰的原因嗎?”
姜晅用力握着那枚戒指,“以零度的實力和做法,這麼快就偃旗息鼓實在不可能,接近百年的爭鬥,他們巴不得把整個暗影的老巢一鍋端掉。但現在零度雖然佔據上風,卻主動停止了攻擊,再加上古忘出山,這個能量檢測的結果,已經徹底改變了第二世界的命運”。
藍翌道,“報告上有沒有說,如果關閉零度異空間,第二世界的資源還能堅持多久?”
姜晅道,“三千年左右,支撐一個異空間所消耗的能量極其巨大,這個二十年,也只是排除所有意外狀況的樂觀估計,比如說,戰爭”。
“那麼花型建築裡那三個人齊聚在此,也只有這一個原因了”。
他們手中握着的,是未來,一個世界的未來。
或者,兩個世界的未來。
歷史和命運豈非往往都只是幾個選擇和決定的因與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