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家破(二)

雖然王金娜在安慰着徐小曼,但是她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心酸難受呢?那個家曾是她唯一值得留戀的所在,也是張賢留給她和小虎唯一的財產!

“大嫂,你又瘦了好多!”徐小曼看着王金娜越發得清瘦的身形,忍不住心痛地道。

王金娜笑了一下,卻對着她打趣地道:“呵呵,人老了,瘦點兒好呀!有錢也難買老來瘦嘛!”

徐小曼愣了愣,連連搖着頭,道:“大嫂,你說得哪裡的話呀?你還不老呢!”

明知道徐小曼是在說自己愛聽的話,王金娜也喜歡聽,但是她還是搖着頭,苦笑了一聲,道:“我這纔不老呀?人過半百了,來日不多了!呵呵,小虎都快三十了!”他說着,又指了指自己的頭,對着徐小曼道:“你再看看我的這頭髮,兩邊都白了!”

望着王金娜的確已然花白的兩鬢,徐小曼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泣,想一想大嫂這半生真得是如此得坎坷,人到了這個年紀,還要受到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壓迫,但是她竟然還沒有倒下去,這麼柔弱的身軀還這般堅強地活着,她的意志真得是堅不可摧的,這纔是真正的強人!

“對了,張義怎麼樣?”王金娜問道。

聽到王金娜如此一問,徐小曼的渾身不由得一顫,剛剛還穩定下來的情緒,又再一次激動了起來,她想要使自己努力地平靜,但是淚水和委屈還是齊齊襲來,如果這裡不是在會客室,而是在家裡,她一定會撲到王金娜懷裡嚎淘大哭起來。

看到徐小曼如此悲泣的表情,王金娜馬上感到了不妙來,想來張義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她不由得也心急起來,連連催問着:“張義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但是,徐小曼想要開口,卻不能開口,過度的悲傷已然令她的頭腦有些混亂了,直到這個時候,王金娜這才現徐小曼的眼睛是紅腫的,她的嘴脣上也起了泡,嗓子也有些沙啞,因爲剛纔徐小曼一直在掩示着她的臉,所以王金娜沒有在開始的時候就發現。

“小紅,你告訴大媽,你爸出什麼事了?”王金娜耐心地問着坐在她身邊的孩子。

小紅看到徐小曼在哭,她也跟着哭了起來,倒是邊上的田衛彪,在關鍵的時候,男孩子要比女孩子顯得要懂事得多,他告訴着王金娜:“大姑,二姑父被公安的抓走了!”

“什麼?”王金娜心不由得一跳,連忙問道:“公安的抓走了?張義犯了什麼罪嗎?”

田衛彪搖着頭。

直到這個時候,徐小曼才使自己強自地鎮定了下來,一邊抽搐着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淚水,一邊哽咽地告訴着王金娜:“他們說是……是歷史問題!”

“歷史問題?”王金娜簡直要被氣瘋了,她不由得問道:“張義有什麼歷史問題?他從小就在新四軍里長大,一直忠心耽耽地跟着共產黨幹革命,要說有問題的話,也就是曾有一段時間,他受黨的委派,去當了兩年國民黨兵,可是這都已經說得明白了,還有什麼問題呢?”

徐小曼搖了搖頭,十分無奈地告訴着她:“我也曾問過很多人,也曾託人去打聽過,但是人家說得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徐小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來:“大嫂,你知道嗎?老熊跳樓了!”

“老熊?”王金娜驀然一怔,衝口而出:“你說得是熊卓然?他……他跳樓了?”

徐小曼咬着脣點了點頭。

突然之間,王金娜就好像是被人猛地潑了一桶涼水,從頭上一直冷到了腳底板上,她的大腦也是一片得混沌,半天才緩過勁來,眼前只覺得一片得恍惚,她閉上眼睛仔細地想了想,想到在她到五七幹校之前,熊卓然就因爲有問題被看押了起來,而且這個時間已經不短了。她努力地使自己得到冷靜,然後才緩聲地問着:“他現在人怎麼樣?”

徐小曼抿着嘴,也許也和王金娜一樣,沉浸在了那種悲痛之中,見到大嫂問起來,她沙啞着聲音,一邊抹着眼角的淚水,一邊告訴着王金娜:“那天我正在醫院值班,軍區刑偵處的人把老熊送來了,他是從五樓跳下來的,身子是橫着摔在水泥地上,整個脊柱都已經摔斷了,全身的骨頭沒有幾塊好的。送過來的時候,還有一口氣,但是沒過多久就完了。他死的時候,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有話要跟我說,可我把耳朵貼到他的嘴上,也沒有聽明白他要說些什麼!”徐小曼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片自責之色。

立時,整個會客室裡一片得靜謐,在這一刻,除了低低的綴泣之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響。王金娜也再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着它在臉上奔騰起來。

良久,王金娜自言自語一般地問着:“爲什麼?他爲什麼要去尋死呢?”

徐小曼的手帕已然溼透,她還是用這方手帕擦了擦自己臉,喘了一口氣,對着王金娜道:“後來,是熊雄替熊副司令收的屍,在老熊受審的時候,他的老婆已經和他離了婚;他的女兒也因爲他的原因,跟他的女婿離了婚,被下放到了山區裡沒有回來!”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又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後來,熊雄去找軍區裡的老首長,想要知道個究竟。開始的時候,誰也不說,但是最終還是有人透了風。他們一直要老熊承認他是叛徒,是掩藏在革命隊伍裡的大特務,幾乎用盡了各種酷刑,可是老熊死活也不承認。當時有個老朋友跟老熊說,讓他承認幾個輕一點的罪算了,免得受罪,大不了就是坐幾年牢;可是老熊就是不答應,他把自己的榮譽看得比他的生命更重要。那一次提審的時候,那個提審的人還是要他承認自己有罪,老熊一口拒絕,於是提審的人說,你要是覺得自己真得是清白的,那就從這個樓上跳下去,還問他敢不敢跳。於是,老熊二話沒說,就縱身從樓上跳了下來!”

聽完了徐小曼的敘述,王金娜渾身起了一片得雞皮疙瘩,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挖出來的陷阱,他們就是想要把老熊整死;難道熊卓然就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出來嗎?他還如此心甘情願地掉進對方的陷阱裡?但是又想一想熊卓然的爲人,王金娜只能是如哽在喉,熊卓然是一個對榮譽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人,他的死其實從一開始被人誣陷,就已經註定了!

“張義就是因爲熊卓然的緣故,被抓的嗎?”直到這個時候,王金娜纔回過味來,他忍不住地問着。

徐小曼緩緩地點了點頭。

王金娜再一次長長地嘆息一聲,心頭的傷越發得痛了。“老三這一次可能真得是凶多吉少了!”她不無擔心地道:“老熊死都死了,這些人還不放過他,是非要讓人證明他就是有罪的呀!”

徐小曼怔怔地看着王金娜,不明白她的話意。

王金娜也看着徐小曼,向她作着解釋:“老熊雖然被打倒了,但是他的身份還在那裡,怎麼也是國家的一箇中將,生前還是武漢軍區的副司令員,要是什麼罪名都沒有就這麼被迫害致死,這是如何也說不過去的,中央那邊也通不過!所以,這個時候,那個害人的人就害怕了,他們大肆抓捕老熊原來的手下和親信,就是想要讓這些人給老熊栽贓。張義是什麼樣的人,你和我都是十分清楚的,我想,就算是他自己寧願死,也不會去做誣陷別人的事的!”

聽着王金娜的分析,徐小曼也跟着點了點頭,覺得大嫂的確是說得很對,她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又想到了什麼,對着王金娜道:“大嫂,你知道抓走張義是的誰嗎?”

“誰?”王金娜問道。

“是董傑!”

“董傑?”王金娜呆了一下,這個名字她聽着就已經很耳熟了。

“就是當年張義當團長的時候,作他政委的那個人!”徐小曼提醒着道。

“他?”王金娜馬上便想了起來。

徐小曼點着頭,十分憤恨地道:“這個姓董的就是個小人,當年張義跟他在一起那麼時間,就算是沒有友情,也總有個感情吧?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肯定會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卻都被他記住了!他就是想要害張義!”

王金娜沒有說話,她對董傑這個人知道得很少。

徐小曼又接着道:“本來,張義離開七十二軍已經那麼多年了,跟熊副司令也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卻一直還記着,就是爲放過張義。其實我知道他還有另一個不可告人的企圖!”

“什麼企圖?”王金娜連忙問道。

徐小曼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大嫂,你知道他的老婆是誰嗎?就是田春妮!”

“田春妮?”王金娜也愣住了,這個樸素的女人她當然還記得,當初她剛剛到七十二軍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田春妮是張義的一名追求者,她喜歡張義,那種少女的愛一點兒也不比徐小曼少,只是後來張義選擇了徐小曼作妻子,很令田春妮失望,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相信田春妮會由愛生恨,痛恨張義的。田春妮與王芹兩人是最要好的,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王芹是什麼樣的人,田春妮就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彷彿是看出來王金娜的想法,徐小曼搖了搖頭,告訴着王金娜道:“田春妮是不會害張義的,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來,董傑恨張義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張義曾是田春妮喜歡的人,他如今可是市公安局的局長,正好藉着這個機會來公報私仇!”

聽到徐小曼這麼一說,王金娜更加擔心起來,如今連熊卓然都被人整死了,要是他們想整死張義,那簡直就像是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得簡單。想到這裡的時候,王金娜的心不由得一陣哆嗦,臉也變得慘白。

好像是看出了王金娜的擔心,徐小曼又接着安慰着她道:“大嫂,我想張義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事!你知道嗎?在張義被抓走之後的第二天,田春妮就到我們家裡來了,她是專門來看我和孩子們的,她向我打包票,要是張義回來的時候,少了一個指頭,她就會拿她的指頭來換的!我想,她是董傑的愛人,又和張義有那麼多的交情,也許有她在,就能幫上我們的忙!”

王金娜想了想,覺得徐小曼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作爲妻子,能夠不爲丈夫早前的情敵而吃醋,這就已經是非常大度了。但是,她也知道,對於那些小肚雞腸的人,醋性都是更大的。如果董傑知道自己的老婆還在幫張義的話,說不定更是妒火中燒了。只是,如今熊卓然都已經被害死了,又有誰能夠救張義?能夠救她們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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