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個兒一邊繫着腰帶一邊從院子後面的茅廁走了出來,肚子還是絲絲拉拉的疼,他彎着腰,因此顯得身子更加的矮小。
剛纔外面馬車駛出的聲音他聽得真切,但他走不了,大個兒吃壞了肚子,已經拉了一天稀。
“這位……”站在院子裡的婦人袖子挽的老高,一看就是才煮好飯的樣子,她看着大個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有事兒?”大個兒仰視着她,皺着眉問道。
“那位穿黑袍子的公子讓我和你說一聲。”說着話那婦人還謹慎的四下看了看,她走近大兒彎腰在他耳邊說道:“那位公子說這話只能給你說……”
婦人說話的時候口中呼出的氣息吹到他的腮邊,大個兒莫名其妙的紅了臉:“說……說……說吧!”
婦人心裡更加的可憐他:這人沒法看了!身子短小不說還是個結巴!
“那位公子說,讓你跟着他們去碼頭,不要找她,一定不要找!她有緊要的事情做!”
大個兒猛的側頭盯着那婦人問道:“是我們當家的說的?”
“是,就是那個公子。”婦人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哎!他說讓你一定趕去和他們會合……”
“多謝!”大個兒衝着那婦人拱拱手:“勞煩嫂子幫我僱輛車,我這就去碼頭。”
……
今日大壩前的一條街道上似乎比昨日還熱鬧,嶽西緩步走過去的時候竟沒有看到昨晚攬生意的婦人。想是她家的鋪子已經忙得走不開。
一直走到大壩跟前,這次倒是通行無阻,沿着長長的臺階,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馮繼宗跟在她身後兩個臺階的位置上警覺的四下張望着。
通往大壩頂上的臺階隔着一里路就會修建一條,嶽西走的這條正是昨天官員們巡視時走過的那條。
大壩頂上已經有了不少人,如今都朝着一個放下張望,嶽西往遠處走了走,離開了人多的地方。
低頭望向大壩下面,看着已經升了老高的水位,嶽西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難怪那些人那麼高興,原來是終於可以開船了!
大壩上人聲鼎沸,遠處燈火通明的碼頭上也是熱鬧非常,能看見穿着官兵模樣的人在岸上走動,而河道上一直掛着大昭水師標誌的船隻也靜靜地停靠在一邊。
“發牌子了……聽說有的船過了晌午就拿到放行的牌子了……昨夜裡大壩就放水了……”
附近人們的議論聲不時的傳進嶽西的耳朵,聽得出大家都挺高興。
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了結果,也應該是高興的事兒……
一陣疾風颳過,揚起嶽西的斗篷發出獵獵風響,她趕緊轉身背風而裡攏着了斗篷。
她現在有孕在身,如是迎風站着是很容易被人看出異樣的。
“當家的,這裡風大,底下又水疾……”四個侍衛分別站在嶽西四周,互相看了看,馮繼宗還是開口勸道。
“無妨。”嶽西淡淡的說道,聲音很快被風吹走。
河道上有船隻在移動,走遠,這些船隻想必就是拿到了通行令牌的。
嶽西又往大壩的邊上走了兩步,馮繼宗卻已經先她一步立在那裡,嶽西對着他一笑,果然停住了腳步。
就在這時,那艘一直停在邊上的官船卻動了,並且似乎遠處也有船隻往碼頭靠攏!
這個時候拿了令牌的船隻都會駛出碼頭進入運河,哪有往碼頭靠攏的?
站在大壩上看熱鬧的衆人先前也只是無心的往遠處瞅瞅,待到那些掛着大昭水師旗幟的官船從大壩前氣派的行駛過去的時候,衆人才隱隱約約的覺出了不對勁:“水師船怎麼也來湊熱鬧?那這些船還怎麼出港啊?”
你終於出手了!
嶽西輕嘆了一口氣。
擡頭望向夜空,黑沉沉,被風吹着的雲彩飄得很快……
“明天會是個大晴天!”嶽西忽然開口說道。
“下去吧。”她步履輕盈地朝着臺階走去,哪裡看得出是個有孕在身的婦人模樣。
而跟在她身邊的侍衛卻明顯的覺出當家的身上有什麼東西變了,現在的她分明帶着種塵埃落定的篤定與踏實!
大壩上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往碼頭方向張望的時候,她卻已經轉了身,如同身後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與她無關,的確如此。
心裡有一道結,就在她轉身的時刻已經被嶽西放下了。
“怎麼回事?!”
來時一路暢通並未有官兵攔阻,而下去的時候大壩下面卻已經擺了木障,並且被層層官兵攔住了去路。
原本追在嶽西身後的幾個漢子眼見的她被官兵攔了下來,不禁互相對視了幾眼,隨即迅速地隱在了人羣中。
“何事?”馮繼宗開口問道:“爲何攔住我家公子的去路?”
“嶽西?”爲首的將領手裡拿着公文對着嶽西揚了揚。
“是我。”嶽西輕聲應道。
“你家的船隻夾帶了私鹽已經被查抄出來,有什麼話都到衙門裡和大人去說吧!”那名將領伸手拉起嶽西的風帽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後對着官兵一揮手:“帶走!”
“誰敢!”四個侍衛動作協調一致,分別朝了四個方向將嶽西圍在了中間:“馮大人!”
其中一名侍衛低聲叫道。
馮繼宗一愣神的功夫,嶽西已經開了口:“算了,別折騰了,我跟着你們去就是了……”
“哎!這就對了,懂事兒!”那名將領臉上的神情頓時放鬆下來,他見怪不怪地說道:“今兒晚上像你們這樣的人抓的多了去了……好好和堂上的大人說說……”他對着嶽西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錢,掙不完,該花你得花!”
“嗯。”嶽西笑着點點頭:“明白!”
一行五人先前還是優哉遊哉地站在大壩上看熱鬧,轉眼就成了階下囚進了囚車,這變化委實太快,倒是車裡的五個人都很鎮定,沒有半點慌亂的跡象。
“當家的不要慌,還有兩個影衛跟在外頭,到不了天亮您就能出去!”馮繼宗壓低了聲音說道。
“出去?”嶽西打了個哈欠,靠在搖搖晃晃的囚車上閉了眼:“嗯,能出去就成。”
馮繼宗看着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果然如那名將領說的,一夜之間撫寧縣衙的監獄裡已經人滿爲患!
她倒是沒被和那些哭爹喊孃的商販們關在一起,嶽西被關進了一間只有一個很小窗口的單間,而馮繼宗幾個人則被關在了別處。
“艹!那孫子晚上一定吃韭菜了!嘴巴真臭!”獄卒關門的時候嶽西正好回身,於是就聞了這麼一鼻子,差點噁心吐了!
擡手去了風帽,嶽西就站在門口先踅摸了一下屋裡的情況,一桌一椅,一燈一牀,再無別的多餘的物件。正是標準的監獄單間配置。
“還不錯,給老子弄了個單間兒……”嶽西施施然走到牀邊,伸手拉起被子來看了看,倒是挺乾淨。
“管不了了,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餘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倒在硬硬的木板牀上,嶽西鞋都沒有脫便閉了眼,只覺萬分疲憊。不大會兒的功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
“不是已經查檢過一遍了,爲何還要再查一遍?”站在船舷邊上,一個管事模樣的斯文男子正慢條斯理地與一衆官兵講着理,臉上卻帶着少許的焦躁之色。
“查過了就不興再查一遍?”爲首的一名兵士擡手一把將那男子扒拉到一邊:“讓開!不要耽誤了我們的公事!”
“官爺!官爺!”管事男子被推得晃悠了一下,幸虧被身旁的小廝扶住才未曾摔倒。他顧不上別的,忙轉了身追上那名兵痞模樣的漢子掏出身上的令牌說道:“官爺,你看看,我這條船晌午就拿到了放行的令牌了!這可是撫寧縣的吳大人親自發放的呢!”
“有令牌?”聽他這麼一說,那兵痞果然停住了腳步,伸手道:“拿來給爺瞅瞅!”
“您看!這不就是麼……”管事忙將手裡的令牌獻寶似的放在了兵士的手中。
那兵士拿了令牌卻看都不看,一揚手,掛着紅色絲絛的鐵製令牌劃出一道大大的弧線,從船裡飛到船外,‘普通’一聲落到水裡,再沒了蹤影!
“令牌呢?不是有令牌嗎,你他孃的倒是趕緊拿出來啊!”兵士拍拍手,斜着眼睛盯着管事陰陽怪氣的說道。
冷汗瞬間冒了出來,順着管事的額頭落到他的腮上,又滾落到船板上,他的兩條腿也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事情至此,他便是再傻也能明白:今兒這道坎怕是過不去了!
“沒有令牌?!”兵士冷哼了一聲,一揮手:“弟兄們,搜!”
“是!”一隊官兵齊齊了應了,凶神惡煞般的涌向船艙。
“真是反了!在老夫的船上都敢如此放肆!”不等那些兵士靠近艙門,船艙裡已經涌出十來個漢子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而一身便服的明成虎着一張臉四平八穩地邁步出了艙門:“延平郡王,請出來一見吧!”
堵在船艙門口的兵士聽見他一開口便叫出了主子的名號不由得互相看了看。
“哼!既然有膽子攔老夫的船,難道還要藏頭縮尾嗎!”明成氣勢洶洶地扭頭望向旁邊官船的船艙,那裡燈火通明,卻是一片安靜。
“明大學士,好大的官威。”輕飄飄的一聲之後,一名錦袍男子搖着一把摺扇慢慢地從官船的船艙裡走了出來:“朕倒要看看你這船裡裝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