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着, 王韜看了看日曆,有些光陰如梭物是人非的悵然。

顏華輕輕的敲門進來,將一份龍騰週年大慶的活動方案送到他的桌面上, 現在, 顏華擔任了王韜的第一秘書。朱玲母子仍舊呆在美國, 凱琪的心理狀況比預計的要恢復得好, 朱玲這幾個月來有時間就帶着凱琪周遊列國, 如今已經樂不思蜀了。對此,王韜是無所謂的,倒是母親和外公經常唸叨着凱琪, 畢竟,那個家大大的, 沒有孩子的鬧騰就格外的寂寥。

看着面前週年大慶的那高達七位數的預算, 王韜擰緊了眉頭。就算是五年一慶, 這個將近上千萬的預算也是有點過份了,虧得預算中還說平均下來每年不過百多萬的慶祝費而已——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油鹽柴米貴!現在, 大環境看着這樣的艱難,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也一直在爲錢頭疼,可是他的企業卻要大張旗鼓的搞什麼慶祝會。

“老石,你們怎麼回事?一個週年慶典要將近上千萬,真以爲自己是阿拉伯的石油大亨啊?”王韜不悅的一個電話打到老石的那邊, 把老石嚇了一跳。

“什麼?已經交上去了?”一貫沉穩少言的老石也忍不住嚷嚷起來了, “我不是說這個東西還得再討論討論嗎?哎呀, 哎呀……”

老石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急急忙忙的解釋說這個方案是王磊搞出來的, 他們討論根本就沒通過,怎麼誰就給捅到您那兒去啦?

還能有誰?這個王磊還真是以爲自己是特權階級了?王韜冷冷一笑, 讓老石再擬定一個方案,“再給我搞這麼一個鋪張浪費的豪門慶典你們就自己掏腰包!”

掛斷電話,王韜再次拿起那份方案,搖搖頭。王磊是他的表弟,是他大舅王華強的小兒子,也是王華強的心頭肉,前段時間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兜裡揣着個工商管理博士的文憑,雄心勃勃的想要在龍騰一展拳腳。王華強是很想給王磊一個重要的職位的,但是被王韜否決了,畢竟理論跟實踐有很大的距離,王韜無論如何是不會讓一個完全沒有把握的人去重要的崗位上折騰的。龍騰經不起折騰。王韜將王磊安排在老石的手下幹活,老石主管的行政工作雖然繁瑣但是仍然不失重要性,關鍵的是犯錯誤的話不至於驚天動地。從愛護王磊的角度來說,這樣安排也是爲了給王磊自己打下職場的基礎,空降一族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水土不服。從基層做起,能讓王磊更好的熟悉和了解龍騰。其實,也不能算是基層了,王磊做的是行政助理。

不過,幾個月下來,王磊這個助理比起老石這個真正的老總來更像是老總,爲此,老石沒少跟王韜倒苦水。這不,一份慶典方案沒有通過老石的認可就直接給送到總裁室來了,這樣的工作作風着實的囂張。

幾個月來,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缺陷的王韜試圖讓自己多點人情味,所以才親自過問王磊的事情,換成以前他是一定要王磊通過各項考覈才能錄用的。現在,自己的一念人情,看來是給龍騰惹來了個麻煩。除了奢華,王磊的慶典方案最大的特點就是缺乏可操作性,這個倒不奇怪,因爲王磊缺乏的就是實踐經驗。一個不成熟的,不完善的方案是可以被包容的,一個不成熟的,缺乏經驗的員工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咄咄逼人的要強行通過自己的方案,這就不能讓人忍受了。

王韜一直努力着將龍騰打造成一個去家族化的現代化企業,所以他最恨在龍騰搞特權的人,而王磊現在犯了他的大忌。王韜在心裡向自己保證,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讓人憑藉私情走進龍騰了。王磊的事情,他得找個恰當的時機解決了才行。人情終歸還得服從大局的利益。

晚上沒什麼事,王韜就開着車來到了老肥的酒吧。

“喲,王先生,稀客呀!”

當王韜走進藍調的時候,藍調的老闆老肥如是打招呼,算不上冷淡,可是也絕對不是熱情,僅僅是一個合格的老闆對顧客應有的態度而已。自從龍騰收購錦華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以後,老肥對王韜的態度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客氣的生疏着。稱呼已經從親暱的“老大”變成了中規中矩的“王先生”,合乎禮儀,挑不出半點毛病。只是,一個穿開襠褲交情的發小這樣來稱呼你,任誰都會覺得不是滋味吧?!

王韜知道,自己已經被老肥鄙視着。

他不怪老肥有此一着,相反的,他倒是欣賞着老肥的立場:有情有義!這也是爲什麼即使是遭到冷嘲熱諷他也要來光顧藍調的原因,現在,他就想要有情有義的朋友。

當初,成功受傷住院的時候,他曾經想過,無論如何,成功都必須熬過來,這是成功的義務和責任,因爲成功牽扯的人太多了,成功會讓這些人的生活都發生巨大的變化的,所以,他必須熬過來。

王韜從來沒有真正的意識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成功有着什麼樣的生活,然而,那次成功受傷住院以後,他看到了他所不知道的成功的生活。

成功有很多的朋友!沒錯,就是那種能夠爲他揪心能夠爲他掉眼淚的朋友。那天,成功是半夜入院的,可是,一大早的時候,一大堆聞訊而來的人就都涌來了,他們中有王韜在照片上看到過的熟悉的面孔,有王韜完全陌生的面孔,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們都是成功生活圈子裡的人。黑壓壓的站滿急救室的門口,當中甚至還有大肚子的孕婦,那婦人哭得個稀里嘩啦的,後來居然動了胎氣,被送進了產科,虧得正好是在醫院裡,纔沒造成嚴重的後果。這以後,王韜就常常看見這個抱着一個早產兒的婦人進進出出成功的病房——她是真的關心着在意着成功的。

王韜後來捫心自問,有一天他也這樣命懸一線的時候,有誰會這樣不惜一切的爲自己揪心?當然,他敢打賭,聚集在他的病房門口的人一定要比成功的多得多。他的生死會有很多人關注的,但是,這些關注就像凱琪一樣,不過是將別人的悲劇當成了自己的喜劇。這樣的人,不要也罷,可是,那樣的話,自己的病房外邊守候着的恐怕也就只有母親和外公了。凱琪嗎?恐怕凱琪更關心自己能給他留多少遺產吧!只有母親和外公了,然而,他們畢竟已經年事已高,一旦……

想到自己的病房外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守候的人,王韜感到了一種恐懼——他有那麼多錢,有那麼崇高的地位,可是,他卻沒有聚集在成功病房外的那羣人!他富有嗎?其實,他比誰都窮吧?!

鄒景波被判了二十年,他的罪過不小,沒被判死刑無期什麼的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鄒剛幾乎是散盡家財去爲他打點,最終是保住他的一條命。活着就還有希望,在裡邊聽話一點懂事一點,就還有機會獲得減刑假釋什麼的,要是一命嗚呼了,那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生命在擁有的時候是被揮霍的,當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候才意識到它原來是多麼的寶貴。

如果說成功讓王韜知道什麼叫失去,那麼鄒景波的父親鄒剛就讓王韜知道什麼叫可貴。正如母親說的那樣,“我愛的人,我關心的人健康平安,幸福快樂,這個,是最重要的。”

鄒剛散盡家財只爲保住兒子的一條命,所謂金山銀山萬貫家財也都抵不過自己關心和愛護的人的健康平安重要。鄒家父子彼此互爲對方最重要的財富。鄒剛那種爲了兒子的不惜一切讓人感動着,尊敬着。

看到這樣爲了兒子傾盡所有的鄒剛,王韜曾不止一次的設想,如果自己是鄒景波,那麼外公和母親會不會也這樣傾盡所有的來保全自己的性命?答案是肯定的,就像他會不惜一切來保全母親和外公一樣。外公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的人,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軟話。龍騰是外公的命,但是,王韜知道,爲了自己,外公是寧可不要命的。

自己對別人是這樣的重要,這個認知讓王韜感動着,滿足着,幸福着,同時,多年以來形成的是非觀也在分崩離析着——他一直以爲對龍騰好的就是最好的,可是事實告訴他,龍騰不應該是他的全部,在龍騰以外,還有親情,友情,愛情等待着他去經營和守護。

儘管三十五歲纔開始,但是,王韜依舊願意重新開始認真的經營自己龍騰以外的生活。

“明天我去看鄒少,你去嗎?”王韜依舊爲自己點了杯葡萄酒。

“捱罵都要找人陪,王先生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老肥眼皮都沒擡,只管低頭擦着手裡的酒杯。

王韜失笑,他的本意是想着幾個老友見見面而已,這層意思卻是沒有想到的。捱罵嗎?倒是沒有過。這大半年來,每逢探視日他都會去看望鄒景波,大約是這次經歷使得鄒景波看淡了很多,平和的鄒景波對王韜是很客氣的。現在回想起來,自己跟鄒景波之間的那份情誼其實也是難能可貴的,多年的損友同樣也是一種財富,可惜,自己當初沒有好好的珍惜。現在,雖然鄒景波已經開始了跟自己的完全沒有接軌的生活,但是,王韜仍然捨不得這麼多年的積澱起來的情誼,說到底,除了多年的情誼之外,還有一份愧疚。

“鄒少是我的朋友……”

“是嗎?天可憐見的,做你的朋友真倒黴!”老肥依舊是眼皮不擡的擦着又一個酒杯,他的應答僅僅是一個老闆對顧客的禮貌。

“一個月了,我想,他一定希望見見老朋友的。丁冬呢?他一直挺喜歡丁冬的。”王韜不介意老肥的冷言冷語,反正,他都已經習慣了,何況,他理虧。

“你幾點鐘去?”老肥問,還是不看王韜,“我們好錯開你去的時間,我們可不想陪着捱罵。”

“順便去接一下鄒老爺子吧……我十點鐘到那兒。”喝光自己的杯子中的葡萄酒,刷卡買單後就離開了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