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郭解步步緊逼,衛青又顧念着平陽的安危,一晃神,竟被郭解抓住破綻,手臂登時被迎來的劍鋒劃出一道口子。衛青本能的向後一閃,郭解絲毫不讓,一道劍花攜着雷霆之勢,直直向衛青刺來!
“郭解住手!”女子的高聲斷喝,竟然是一旁的劉陵。
郭解聽到這喊聲,手中的劍竟真的停了下來。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有失望,不甘,不解,還有深深的心痛和絕望。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從來都是那麼驕傲,那麼凌厲果決的淮南郡主,到頭來居然也會爲一個男子甘願低頭折腰。可更讓他絕望的是,二十年,他對她寸步不離的陪伴和守護,竟比不上眼前這個‘敵人’的一分一毫……
郭解的劍停在半空。然而,誰也沒也想到,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屋內的燭火一晃,“嗖”的一聲,一支銀質箭鏃刺破窗紙,竟從背後直接刺進了郭解的心臟!
“陵翁主,淮南王意圖謀反,證據確鑿!天子的特使已經到達淮南,你的父王,現在已經畏罪自盡了!奉勸你不要做無謂之舉,早點回廷尉署接受訊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驃姚校尉的霍去病,帶着百名羽林,早已把清商酒樓團團圍住。守在門口的淮南侍衛已被‘清理’乾淨,現在只待甕中捉鱉,活捉淮南郡主劉陵。
自然,一箭射死郭解,正是這大將軍外甥的手筆。
“別過來!”
郭解中箭倒地的一瞬間,衛青順勢上前與拉回平陽,卻不料劉陵搶先一步,從懷中猛地抽出一柄青銅短劍,左手長袖一揮,銳利的劍鋒正抵上了平陽的脖頸!幾乎是同一時刻,寒光一閃,衛青手中的劍也抵在了劉陵的胸口!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下來。屋內,衛青和劉陵持劍僵立,一旁的霍去病和羽林侍衛也紛紛拔劍,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都退下!”劉陵大喝,周圍卻沒有人動。
“去病,你先帶人退開吧。”平陽忽然微微一笑,悠悠的開口,似乎全然不把挾持自己的劉陵放在眼裡。
霍去病看向衛青,衛青微微頷首,就只得收了劍,帶着羽林退到了門外。
屋內,只剩下衛青,平陽和劉陵,還有躺在地上的郭解。被箭刺中的傷口正向外滲出殷紅的血,在地上劃出了一條紅線。
“衛青,你真要殺我?”得知父王自盡,劉陵知道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她美麗的眼睛變得迷亂,或者說,是瀕臨死亡的一份絕望的瘋狂。
“把公主放開,我可以放了你。”衛青手中的劍分毫未動。
“陵妹妹,你沒看見嗎?仲卿受傷了……”平陽看見,衛青手臂上的傷口,正一滴一滴的往外滲着血。此時此刻,她絲毫不怨劉陵。作爲女子,就算是再驕矜再不可一世,一樣還是有逃不掉的劫數。
“哈……哈哈….”劉陵瘋狂的仰天大笑着,聲音卻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得怕人,似乎會把燭火都瞬間凍住。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也許早在那年,在平陽府的那一眼,她今天的失敗,就已然註定。
“仲卿……仲卿……,平陽姐姐,你每次喚他的名字,都是這樣好聽嗎?”劉陵慘笑着,聲音像是在夢中的囈語。
倏忽間,她左手一揚,青銅短劍高高擡起,卻突然聽見“哐當”一聲,手中的短劍掉落在石板的地面上,發出極清脆的聲響。再一看,衛青的劍,已經徑直刺入劉陵的心臟!
劉陵忽然展顏笑了,俏麗的嘴角微微上揚,很美,美得像夜空裡綻放的煙花,絢爛至極,卻在一瞬間消逝。她擁抱過夜空,卻剎那間又將夜空歸於平靜。而平靜下來的夜空,會更深邃,更空靈,彷彿剛纔那耀亮它的美麗,從來都不曾存在。
秀美的臉龐緩緩垂下,一頭烏髮散落在地上,像黑色的瀑布,不小心從天上掉落……
其實,刺出去那一劍的一刻,衛青和平陽都已然明白,劉陵根本就是虛晃一下,而眼前的結果,或許就是她最想要的。
當天,未央宮內,劉徹頒下詔命。去淮南國國號,改爲九江郡,收歸朝廷直接管轄。
“仲卿,疼嗎?”回到大將軍府,平陽正小心的給衛青包紮傷口。她上藥的姿勢顯得有些笨拙,卻把動作放得很輕很輕,生怕會弄疼了他。剛纔酒樓裡的步步驚心,她並不覺得怎樣。此時看着衛青的傷口,卻心疼的幾乎落淚。
“沒事,不疼,你別擔心。”衛青雙臂攬過平陽,把輕輕她抱在懷裡,他將她的頭抵在胸口,輕輕地吻着。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哪怕遇到再難再險的情況,他也從來都沒有怕過。可剛纔在清商酒樓,在某一個瞬間,他真的不知道,要是平陽出了什麼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二人都不再說話。屋外,大風漸漸停止。烏雲散去,托出一輪朗月。長安城內,車水馬龍,繁華依然。
物換星移,轉眼到了元朔六年。剛剛過了上元節,衛青就受命出征。領十萬騎兵,幾日內就兩次掃蕩了漠南的單于王庭,殲敵過萬。戰後,全軍回長安稍作休整。到了二月,爲徹底肅清匈奴在漠南的勢力,又一次大規模的作戰計劃已在劉徹心中醞釀完成。
“舅舅,太好了!終於能跟着你打匈奴了!”開完軍事會議,霍去病雀躍着跟着衛青從宣室殿出來。今年他剛滿了十八歲,劉徹終於鬆口,讓他帶着他手下的八百騎隨大將軍出征。此時的他,正肆無忌憚的笑的滿臉陽光。
衛青衝他笑了一下,臉色卻並不太好。今天,是郭解的祭日。郭解是他的救命恩人,卻因他而死。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他依然不能釋懷。這些年,他也常悄悄前去祭拜。可他也知道,自己身居高位,一舉一動衆人矚目,稍有不慎就會遭到天子猜忌。衛家盛寵數十年,明裡暗裡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妒忌。而衛家的聖眷不衰,靠的不僅僅是他的赫赫戰功,更是源於他至始至終的低調謹慎。郭解是朝廷重犯,於理,他實在不應前去祭拜;於情,他卻不得不去。
回到家,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樣。聽到他要去祭拜郭解,平陽頓時變了臉色。
“仲卿,你都是朝廷的大將軍了,怎麼可以還這樣意氣用事?”平日裡就算有爭執,平陽也從沒和衛青大聲過,今天的語氣卻有些發急,聲調也高了起來。
“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可他是淮南謀反的重犯,更是皇上討厭的人!仲卿,你難道不想想,你這樣做,朝堂裡說不定就會有人拿此事興風作浪。你就算不顧着自己,也要顧念皇后,顧念整個衛家啊!”
“我知道了。”衛青眉骨深鎖,卻並不是生氣。他知道,若是沒有平陽的提點,朝堂的權力傾軋,自己根本不可能遊刃有餘。他不忍心怨她,卻也微微奇怪,一向平和從容的妻子,今天怎麼會如此反常。
“仲卿,關係厲害你都明白,我也不勸你了。後日就要出征了,好好打仗,不要分心。”平陽的語氣緩和下來,臉色卻依然不好,轉身走進了屋。
“公主,大將軍都要出征了,您怎麼不趕緊告訴他呀?”跟進屋去的辰兒不解的問道。
“當然不能說。”平陽淡然一笑,道
“正因爲他要出征,我總要讓他心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