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的陸府內,只偶有幾聲清啼的雀鳴。陸子卿抱着大小軟兔,急衝衝地要進廳。
“哎呀,少爺使不得使不得……”陸府總管拉着陸子卿的袖管,灼聲道:“裡頭都是些官家女眷在舉辦詩會,你一個小毛孩,怎能貿然闖進去?”
陸子卿把那兔子塞到老管家手上,不滿道:“可是爲何剛剛薛家哥哥能進去,他不也是男的嗎?”
“那是因爲齊王殿下已娶,所以無礙。而少爺你未經人倫,不能貿然與女子相見呀。”
“那又有什麼關係?”陸子卿歪了歪頭,叉腰道:“就是因爲未經人倫,便更要進去看一看。萬一遇到合適的,經一經人倫也未嘗不可嘻嘻……”
“哎呀!說什麼葷話,趕緊呸!”老管家忙拍着陸子卿的胸脯,簡直操碎了心。
“快呸呀!”
“好好好,我呸,我呸就是。”陸子卿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他清了清嗓子裡的痰,衝着內閣的方向,張嘴大聲道:“呸——呸——呸——”
“呸”聲剛落,內閣裡的周楚楚不由得笑了兩聲。衆人聽着陸子卿在門口“呸呸呸”,都以爲是他也在唾棄齊王與趙佳凝不齒的行爲。
衆女眷跟着周楚楚發出一陣鬨笑,薛海聽得分明,那三聲“呸”極盡嘲諷。何況又當着這麼多京都女眷,他也不好發作,只能咬牙切齒地忍着,任由那些長舌婦們嘲笑自己。
“王翁,你看,我剛剛的呸,可還得體?”陸子卿看着一臉嗔色的老管家,往回縮了縮腦袋。
王翁被這俏皮小王爺逗得哭笑不得,只連聲道:“可以了可以了,少爺趕緊回屋去吧。”
“就讓我看一眼好不好!”陸子卿可憐巴巴地握着王翁的手,不停地拿小臉蹭着王翁的手,“我被爹爹從磁州召回來,天天被關在府裡,都要悶死了。今天好不容易能見到這麼多姐姐,王翁就讓我遠遠看一眼好不好?”
看着少爺滿是委屈的小眼神,王翁心中不禁有些惻隱。只是躊躇片刻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一口拒絕了陸子卿的請求。
“你這糟老頭子,壞得很!”陸子卿一把搶過王翁手裡的兔子,決心將脾氣全撒在那兩隻兔子身上。
陸子卿擰緊小拳頭,輕輕捶着那軟兔,兇狠道:“你這臭伯逸!壞伯逸!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內閣衆女眷聽着外男對着薛海罵罵咧咧的,一個個都笑開了花。陸子衿挑起竹簾向外看去,果不其然,是她的寶貝弟弟又在惹事。
“伯逸你這個王八蛋!看本少爺今天不打斷你的狗腿!哦不!兔腿!打死你!臭伯逸!壞伯逸!!!”
“臭伯逸!讓你天天偷吃!吃吃吃!你這肚子是乾坤袋嗎?!吃那麼多就不怕吃死你!”
“好了!子卿!別吵了!”陸子衿忙不迭示意王翁將他帶走,回身賠笑道:“舍弟無意冒犯齊王,還請齊王不要見怪,也請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你這弟弟話糙理不糙。”樂清公主終於發話,“一個只此十六的束髮少年尚且都知這禮義廉恥,齊王,你可知罪?!”
被陸子卿罵得昏天黑地的薛海哪還能有心思去替自己辯解,聽到長公主發問,忙跪下身子,半是哀求半是威脅道:“還請長姐明查!一切謹遵母親大人的教誨!”
樂清公主搖了搖頭,聽出這話裡的另一層意思。這是在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閒事,這樁婚事的決定權,還是得要參照女帝的意思。
周楚楚看了眼憂思深重的樂清公主,起身進言道:“楚楚願隨公主進宮面聖,當面懇請女帝聖裁!”
“也好。”公主頗爲讚許地點了點頭,轉眼看向不爭氣的弟弟,冷冷道:“你還不快帶着這賤人滾下去?待我回宮稟明母親大人,再宣你與王妃入宮覲見。”
聽聞此言,薛海甚是鬱結地嘆了口氣,也沒心思去扶那哭個沒完的趙佳凝。
薛海一聲也不吭,領着衆侍衛自己便走了,獨留趙佳凝一人嚶嚶作泣,淚水洶涌。
“這就是男人。”周楚楚拉起趙佳凝,細聲附耳道,“你若是還對他心存期許,那纔是真正的愚蠢。”
趙佳凝眸底一凜,似有頓悟。
“如果你有心,今日子時,齊王府相見,我便讓你看看,薛海真正的面目。”
周楚楚放開趙佳凝,回頭漾出一個無比妥帖的笑容,行禮道:“之前陸家妹妹還問我爲何要行禮,今日因爲自己的家事打擾了各位姐妹作詩的雅興,可不得先賠個禮。”
樂清公主溫柔道,“無妨,都是女人,你的苦,我們自然都懂。”
這話周楚楚聽得舒服,也正應了自己選這詩會來宣告休夫的心思。要不然自己怎麼會在詩會上選擇公佈?原因無非有二。
一是這詩會彙集了京都所有高門貴女,簡直就是水到渠成的布告欄。二是詩會都爲女眷,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也只有女人才懂得藉助女人,去掌控風向,力挽狂瀾。
周楚楚盈盈一福,臉上笑靨如花。衆女眷亦都頗爲同情地看着周楚楚,對着趙佳凝滿是厭惡。
幽坐於後排的薛清將此情此景看在眼裡悄悄退出了大堂。周楚楚看在眼裡,也懶得多想,對付薛清,不用着急。
踏着耀眼日光,薛清一路躲到了一處僻靜的假山後。她無心欣賞這滿園的春色,只壓聲道:“你趕緊去告訴哥哥,讓他別再輕舉妄動。”
旁邊的婢女喏了一喏,正準備要走,又被薛清叫住。
“還有一事。”薛清緊緊抓着婢女的手,將頭上的比目簪塞到她手上,“務必把這個帶給女帝陛下,她看到這個,就不會太難爲哥哥。”
“是。”婢女自知薛清向來爲齊王馬首是瞻,也不敢多問,乖乖領命去了。
看着婢女漸行漸遠的背影,薛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腰間玉佩,拽得更緊了幾分。而在她不曾留意的假山罅隙裡,一雙眼睛正緊緊盯着薛清。
那是一雙鷹隼般的雙眼,有着男人獨有的鋒利。那雙眼睛就這樣直直看着,直到薛清離開了陸府。
順而日半黃昏,聽了這整整一些天的恩恩怨怨,周楚楚與諸位官家女眷們都有些乏了。樂清公主一早撇了衆人回宮去了,留下她們在陸府玩鬧。
周楚楚也不想繼續待着,尋了個隨便什麼由頭準備打道回府。只是沒走出陸府多久,便被陸子衿給叫住了。
“王妃姐姐,您的外袍忘記拿了。”陸子衿笑翩翩地走了過來,手裡拿着周楚楚的水雲袍。
“這種事情,叫個下人便是,何須妹妹親自送來。”
“我得送,不然怎能和王妃說些體己話?”陸子衿眼神一飄,周楚楚頓時通曉了她的意思。她二話不說,隨陸子衿走到一旁無人處,道:“陸家妹妹有什麼話想說?”
“我得提醒王妃,薛家人不是什麼好惹的。王妃姐姐今天這樣興師動衆地當衆休夫,只怕女帝不會給王妃好臉色。”
“謝謝你。”周楚楚心頭一暖,微笑道:“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改變主意。”
“王妃當真是鐵了心要休夫?”陸子衿眉頭一皺,旋而堅決道,“也罷,齊王他生性輕浮浪蕩,怎堪與姐姐相配,你別怕,若是女帝發難你,我替你去求情,定將那一紙休書,給你拿來。”
周楚楚淡淡笑了笑,看着爲自己設身處地考慮的陸子衿,不忍道:“你何故要幫我?你我來往甚少,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我幫你,自然不僅僅爲了幫你……”陸子衿將那袍子放到周楚楚手上,含聲道:“我是在幫自己。”
“自己?”
“是啊,自己。”陸子衿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義蓋雲天道:“我少時遵從父命,通讀《女則》與《女訓》,卻覺得這條條框框的戒律纔是框住我們女人的千斤枷鎖。子衿想做一個能與男人一樣平起平坐的女人,開疆擴土也好,入朝爲官也罷,我想讓這女子也能真正地強大,不受男人的掌控,活出自己的風流。”
“王妃姐姐,你讓我看到了希望。”
陸子衿看向周楚楚精光四射的雙眼,對視道,“這樣的女人,你說我怎能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