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哥哥, 你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裡吃酒?”
薛海醉了沒多久,薛清便拽着帕子笑嘻嘻地湊了過來。
她剛剛得知,陸子卿受押進禁軍府詔獄的事, 心裡欣喜得很。陸子卿入獄, 難過的可不就是周楚楚?而周楚楚難過, 薛清可不得張燈結綵般的慶祝。
只是看薛海, 完全沒有一絲愉悅的樣子。縱然自己滿心歡喜地將陸子卿的事情說與他聽, 他都只是癡癡地斟酒。推杯換盞間不帶一絲猶豫,根本就聽不進自己的話。
“哥哥……你這是怎麼了?”薛清頹坐在一旁,察覺到了氣氛中的異樣。上樓時就看掌櫃與小二的臉色不大好看, 進了雅房,連薛海都變得反常起來。
“哥哥, 你不在京都的這些日子, 周楚楚與那陸府少爺你來我往, 親密無間。要我說,他們沒準早就珠胎暗結, 這口氣,你難道能忍?”
“有什麼不能忍的?”薛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不能忍也忍了,她如今心裡根本就沒有我,我再怎麼報復糾纏, 也只會如跳樑小醜一般自取其辱。”
“此次本王能回京都, 也是應立夏祭祀大典一事, 大典過後, 還是要回磁州去的。把京都這個大池子留給周楚楚吧, 權當我給她的一點補償。”
“補償?!”薛清蹙眉,不忍怒嘆道, “哥哥你糊塗!”
“周楚楚心機深沉,生性淫、賤,當初在陸府詩會上對你是何等羞辱,又在女帝面前耀武揚威,在你離開後不久,就跟陸子卿拉拉扯扯糾纏不清,這些難道你都忘了?”
“本王沒有忘。”薛海垂下眉,手中杯盞捏得滋滋作響,過了片刻,方纔喃喃自語道:“本王不想再鬥了。”
…………………………
“此次不同於之前,我爹已經知道了,此時正在宮裡,懇求女帝裁決。”
陸子衿候在詔獄門口,頭頂一抹香傘色澤清豔。周楚楚在牢獄裡待了片刻,頭腦昏暗得很,出來得見這一抹清新亮色,心裡方有了些明亮。
“陸子卿很好,你不必擔心。”
周楚楚拍了拍陸子衿的手背,笑了笑,二人齊齊向街上走。
“子衿……”周楚楚欲言又止,“我……”
“我都知道。”陸子衿笑着點了點頭,面色溫柔如水。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周楚楚愕然。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陸子衿上前一步,悄悄附在周楚楚耳旁,輕笑道:“你和我弟弟的事情,我和爹爹早就看出來了。”
“……”
“陸叔叔……陸叔叔也知道了?”周楚楚突然有些臉紅,她一直以爲自己隱藏得極好,卻沒想到,陸家人早就默許了她與陸子卿的關係。
“我休過夫,是個有過婚嫁的女人,何況……何況我比陸子卿要大,陸叔叔能允准我們在一起?”
“原本是不大願意的。”陸子衿皺起眉頭,旋而噗嗤一笑,挽手說:“不過我做了許多功夫,他老人家半推半就,也就許了。”
“我那弟弟我是最清楚不過的,上房爬樹、喝酒打架,尋常人根本治不了他。能有個人替我們治治也是好的,我們還得感謝周家姐姐呢~”
“真的嗎?”周楚楚喜出望外,原本醞釀了一肚子的說辭,沒想到一句也沒派上用場。
“我還會騙你嗎?”陸子衿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禁軍府,若有所失道:“只是我的那塊木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竅……”
………………
禁軍府,內閣。
蕭正奇正在翻看着陸子卿的案宗,掌燈的近衛嫌屋子太暗,又多點上了兩根燭。不點不知道,這一點,將原本黑漆漆的屋子照得形同白晝。蕭正奇正對燭火,晃眼得很,忙提手示意滅掉一盞。
沒過多久,近衛又端着一盤點心來。蕭正奇沒有吃碎嘴的癖好,今天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吃了。只是塞進嘴裡沒多久,又覺得太甜,放了下來。
“蕭統領喝杯茶……”近衛奉了茶,正眼都不敢看一眼。
蕭正奇悶了口,有些燥,脫口而出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從前你做事,從來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毛躁。”
“蕭統領恕罪,小的這就換一杯去。”
“罷了,不用了,我審完這些東西,自個兒去討茶喝去。”蕭正奇說着,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形,他頓了一頓,說:“聽說周府小姐來看陸子卿了?”
“正是,一同來的還有陸府的小姐,只是沒進詔獄,只在外頭等着,現如今她們已經回去了。”
“陸府小姐也在?!”蕭正奇放下了筆,聲音不受控制地提亮了幾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後,蕭正奇忙不迭正經道:“怎麼也不見人通報我一聲陸府小姐也在?你們就是這麼當差的?”
“小的見蕭統領專心公務,不忍叨擾。”近衛偷偷看了眼蕭正奇,偷笑說:“蕭統領還怪小的做事毛躁呢,我看是蕭統領自己心有旁騖,所以又是嫌燭火太亮,糕點太甜,茶太苦,心有他想,自然無法泰然處之。”
“你也就一張小嘴會叭叭叭不停。”蕭正奇佯裝發怒,眼裡卻帶着笑。他埋頭沉思了一會兒,又覺得近衛說得有理,自己確實是心有他想,這個“他想”,折磨得他是無一刻安寧。
“這樣,你替我送件東西給陸家小姐,就說我近日公務繁忙,不能抽空陪她,權當賠禮。”
蕭正奇起身從背後檀木架上抽出一個木盒子,交給了近衛。
“你把這個,替我轉交給子衿。”蕭正奇沉醉地笑了笑,羞澀道:“希望……希望她也能想着我。”
…………………………
“嫣紅?”
“嫣紅!”
“嫣——紅——”
“死丫頭一天到晚死哪裡去了?!”
尹新月氣沖沖地提着裙子從房裡跑了出來,逮到一個丫鬟就問“嫣紅呢”,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
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跟死了一樣。
尹新月沒好氣兒地跑回了房裡,坐立難安。一想到薛清與顧進籌的事,她就氣得怒火攻心。現在連她的丫鬟也不知道死哪裡去了,成天找不到人。
氣了半刻,嫣紅才慢吞吞地端着盆洗腳水走進房來。尹新月正在氣頭上呢,看着嫣紅眉飛色舞的樣子,心頭更氣了。她拿起桌上的玉瓷瓶便朝嫣紅頭上砸了過去,幸好嫣紅眼疾手快,一個退步,躲開了尹新月的攻勢。
“你死哪裡去了?成天成天找不到人!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死了!”尹新月站起身,將門窗一一關好,又道:“你不會揹着我,偷偷跟薛清那小賤人一起,玩兒我呢吧?”
“小姐……我沒有……”嫣紅欲哭無淚,眼底滿是倔氣,“我只是出門採買胭脂去了,小姐何故發這樣大的脾氣……嚇到奴婢了……”
“採買胭脂?”尹新月譏諷一笑,攤手道:“那你採買的胭脂呢?在哪裡?給我看看?”
嫣紅乖乖將放在袖子裡的胭脂水粉呈了上去。
“賤、人!”尹新月忽地一個耳光,指着那花花綠綠的胭脂說:“這些根本就不是我常用的,倒是像你會喜歡的。怎麼了?成天打扮得這樣狐媚給誰看呢?看不出你也有心上人了?”
“小姐……”
“說!你是不是也想跟我搶顧進籌!你說!!!”尹新月狠狠抓着嫣紅,早已沒了丞相千金應該有的淑女風範。
嫣紅倒也不懼,只冷笑說:“顧進籌也只有小姐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喜歡吧?我纔不屑相看於那樣一個藥罐子書生。”
“你說……你說什麼……”尹新月看着嫣紅幽邃孤冷的雙眸,倒退幾步,有些被震懾到了。
“小姐,你太蠢了,你這樣蠢鈍的女人,怎能配得上丞相千金的身份。”嫣紅站起身,理了理凌亂的衣裳,笑道:“不過很快你的丞相千金之位也該到頭了,到時候,你就是嫣紅,我纔是丞相府順理成章的尹二小姐,尹——新——月——”
嫣紅將“尹新月”三字拖得極長,生怕本人聽不到似的。她就是要刺激她,刺激這瘋女人失去理智,她瘋了,自己和公子的計劃才能更加順利,她瘋了,丞相府這一出偷天換日的好戲纔算圓滿。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什麼意思?”尹新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嫣紅,雙眼滿是血絲。
嫣紅輕輕拾起散落在地的胭脂,巧笑倩兮道:“小姐別怕,現在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尹家二小姐,讓我來服侍你洗腳。”
說着便要替她脫靴。
“你少給我裝!”尹新月一腳踢開嫣紅的手。戰戰兢兢道:“你剛剛那些話什麼意思?什麼千金之位要到頭了?什麼順理成章成尹府二小姐?你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你說!你說啊!!!”
“你瘋了!”
嫣紅霍然提起那一盆熱水,“譁”一聲盡數潑落在尹新月身上。
“清醒一點吧,我的小姐,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從一開始,從最開始,你就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你到底……到底有什麼陰謀……你說……你說啊……”尹新月被潑得渾身刺痛,像是被大火燒過一般,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她溼漉漉地癱在榻邊,像極一條無人問津的廢犬。
“誰說麻雀不能變鳳凰呢?我偏要變給你看。”
嫣紅將那胭脂扔到尹新月身上,寒聲道:“今天的事你敢說出去,丞相府必遭滅門。”
“聽明白了嗎?我的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