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後, 大雨仍不見停。
周楚楚看着廳中若干家僕,心中憤慨,卻又毫無頭緒。
過了半晌, 青鸞領了同仁堂的掌櫃來。他是京都妙手, 從前也是大內的御醫。
“是桑葚。”老掌櫃摸着陸子卿的脈, 又看了圈他身上的疹子, 一嘴肯定。
“桑葚?”周楚楚蹙眉, “難不成還有人因爲桑葚起蘚?”
“可這是芙蓉蛋黃酥,哪裡來的桑葚?”青鸞撥開那糕點,看了看那位叫福雅的, 不用說她也料到,這事準跟她脫不了關係。
老掌櫃將那蛋黃酥的渣子放在手心搓了一撮兒, 聞了聞, 方纔肯定道:“沒錯, 正是桑葚。”
“那就奇了怪了,芙蓉蛋黃酥裡, 怎麼會有桑葚粉?難不成是有人存心加進去的不成?!”
周楚楚一聲厲喝,聽得廳中衆家僕渾身一抖。唯獨那個叫福雅的,面不改色,一副毫不畏懼的模樣。
“青鸞先帶他們下去,其他人也都先撤了。”周楚楚回身一瞥, 眼中滿是不屑:“福雅, 你留下。”
衆人遵命。
沒了旁人叨擾, 便更顯得那位叫福雅的小丫頭冷靜淡漠了。周楚楚橫眼瞧她, 倒還真不怕捱打受罰。事到如今還這般風輕雲淡, 這心性,和薛清還真有幾分相似。
“說吧, 誰派你來的?”周楚楚掂着手裡微涼的茶碟,掌心冰冷。
“奴婢聽不懂小姐這話什麼意思。”福雅畢恭畢敬地福了一福,面上的笑意不改分毫。
“賤、人!少跟我廢話!”周楚楚一掌拍在福雅的臉上,清脆的耳光聲震飛屋外幾隻躲雨的寒鴉。
受了痛的福雅照舊一臉沉靜,她盈盈笑道:“小姐要打就打吧,最好打死了我,我看京都的唾沫星子能不能淹了齊王府。”
“哦不……”福雅微微一凝,改口道:“是周府。”
“你當真以爲賴在這裡我就拿你沒有辦法?”周楚楚抓起那丫頭的衣領,將她一路拖行到牆邊。她俯身正對着福雅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眼,周楚楚竟然在那雙眼睛裡看不到一絲害怕的情緒。
“你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又是誰指使你在糕點裡下毒?”
“小姐,凡事說話要講究憑證,福雅不懂你在說什麼,無從回答您呢。”
周楚楚見她仍不知天高地厚,也漸漸沒了耐心。她掄起福雅的頭,死命往牆上撞了一撞。原本潔淨的牆面立刻多少幾處血色,有些流淌在地上,耀眼而刺目。
福雅頂着滿頭的血,笑意猙獰,她強擰着頭,道:“齊王妃,這麼快就把我給忘記了嗎?”
“齊王妃啊……”福雅推開周楚楚的手,理了理歪扭的髮髻,“怎麼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我是你的好姐妹啊,我是佳凝。”
“佳凝?”周楚楚駭然,“不可能……不可能……”
“趙佳凝不是已經死了嗎?她已經死了!她明明已經被女帝處死了!”
“是啊,她確實已經死了,她是被你周楚楚親手殺死的。”福雅站起身子,抹了把臉上的血,指着自己,苦笑道:“若非當日行刑之前,薛海冒死救我一命,將我帶回磁州,我又怎麼可能潛入你的府邸來殺你?”
“你……你真的是趙佳凝?”周楚楚看着身前的福雅,不提不知道,這麼一說,那福雅還真有幾分趙佳凝的模樣。
“周楚楚!你不得好死!”趙佳凝上前兩步,一把拉過周楚楚。兩人緊緊相對,氣氛壓迫得周楚楚喘不過氣來,“你當日擺的一手好局,還說什麼姐妹情深,結果在女帝面前臨時改口,周楚楚,好心計啊!我從前怎麼就不知道原來你有這樣的城府?”
周楚楚死命掙脫着趙佳凝,辯駁道,“那也是你與薛海通、奸在先!你們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趙佳凝靠得更近了,周楚楚能聽得見她的每一寸鼻息。
“我和薛海纔是真心相愛的!我們纔是真心相愛的!”
趙佳凝旋而鬆開手,將自己的衣裳順勢撥開。只見她的手臂上刀痕一片,有些已經成痂脫落。
“我在磁州的這些日子裡,每天都會用刀片在手上留下一道痕跡。我要用這疼痛提醒自己,再多的痛,都不及你周楚楚帶給我的痛!”
“我的身家、樣貌、品性、才學,哪樣不如你?”趙佳凝臉上帶着悽絕的笑,眼中卻滿是淚水,“爲什麼他娶的是你?爲什麼是你!”
“你以爲這個齊王妃是我想做的嗎?”周楚楚定住心神,冷靜道:“若是知道後來會變成這樣,我寧願不做這個齊王妃,就讓你們在一起好了,就讓你們這對有情人在一起。”
“是因爲陸子卿吧?”趙佳凝甩過身,魅惑一笑,那笑看得周楚楚頭皮發麻,“此次在磁州隱居數月,我也收集了一些陸子卿在磁州的事蹟。你怕是不知道吧?你的子卿可真是癡情呢,在他遠居磁州的日子裡,成天抱着你的畫像嚶嚶作泣。多感人的愛情啊,要我說,怕不是通、奸在先的本就是你們!你們早就暗通款曲,先下手爲強,你們纔是應該被碎屍萬段的姦夫□□!”
“你在說什麼……”周楚楚徹底懵了,門外噼裡啪啦的的雨聲徹底將她的思緒打斷。她沒想到這一世的陸子卿竟還有這樣一段故事,而這些東西,他從未提過。
“想知道那畫像如今在何處嗎?”趙佳凝環顧一眼廳中,喃喃道,“它就在你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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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姐姐……不要走……神仙姐姐……不要走……”
熱到發暈的陸子卿不停抓撓着脖子上的紅疹,青鸞爲他端了水來,細細擦了一遍。老掌櫃坐在旁邊,反覆斟酌着方子,不見頭緒。
“神仙姐姐……”
陸子卿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四仰八叉癱在牀上。身畔唯有青鸞與老掌櫃,沒有周楚楚。
“神仙姐姐人呢?”
“別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的了,神仙姐姐快爲你擔心壞了。”
青鸞嘴上雖有些埋怨,可手裡擦拭的動作卻一刻也不停。
“青鸞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吃了被周家家僕下了毒的芙蓉蛋黃酥,此時此刻小姐正在審訊——”
話還沒說完,陸子卿與青鸞聽得隔壁“哐當”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砸碎了一般,動靜不小。
“神仙姐姐不會有危險吧?!”
陸子卿連鞋都來不及套,飛速跳下了牀。青鸞伸手抓了個空,無奈只好跟着他一同前去。
進了大廳的門,陸子卿傻了。他的神仙姐姐正抓着家僕的頭髮,反覆朝牆上撞着。那家僕早已頭破血流,顱頂的皮肉模糊一片。而周楚楚滿手鮮血,笑意凜冽,仿若煉獄使徒。
陸子卿從未見過周楚楚這樣血腥的一面,他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外面聒噪不停的雨聲。
很快青鸞也跟了過來,見到這樣一副血花四濺的模樣,嚇得半天都說不出話。
“你們來啦?”
周楚楚勾起嘴角,放開手裡的趙佳凝。陸子卿感覺她抓着那家僕就像在抓一隻野兔,絲毫不見半點柔軟。
“子卿,她死了。”
周楚楚指着地上一動不動的趙佳凝,笑得燦爛,“她居然死了!”
“阿嬰……”陸子卿趕緊跑了過去,一把擁住了她,“別怕,我在。”
“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周楚楚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滿目蒼涼,“你不害怕嗎?子卿,我殺人了!我殺了這個賤、人!”
“是她害人在先,是她罪有應得。”陸子卿緊緊將臉貼到周楚楚臉上,咬牙切齒道,“阿嬰,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叫我什麼?”
“阿嬰……”
周楚楚緩緩擡起頭,正眼看着陸子卿,她鮮少正視這個男人,現在來看,爲時未晚。
“我懂了……”周楚楚癡癡傻傻,話也說得含糊不清。
陸子卿撫摸着她冰冰涼的臉,道,“你懂什麼?”
“你差人送來的畫像,是不是就是你從磁州帶回來的?畫上亂筆的墨跡不是受了潮,而是你的眼淚,對不對,是你的眼淚掉在了畫上,濡溼了畫,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喜歡我對不對?我說的對不對?!”
“陸子卿,你真是用心良苦。”
周楚楚撫上他的眼睛,微微一晃,那稚嫩目光便轉換爲一副凌厲堅定的眼神。眼前的陸子卿形貌未改,卻給周楚楚一種脫胎換骨之感。彷彿他十六歲的身體裡藏着一個成熟百倍的男人,此間種種,都是他做出的刻意僞裝!
陸子卿擺了擺手,示意青鸞退下。青鸞剛想說什麼,被陸子卿那發狠的眼神逼了出去。
他回過身,細摸着周楚楚的臉頰,雍容道:“愛你愛的我好辛苦啊,一路從磁州到京都,不過,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至於今天的事——”陸子卿冷冷看着地上的屍體,毫無感情道,“我會替你擺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