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若無人的齊王府內,夜色昏沉。府東一字排開的廂房裡,一男子正大口喘着粗氣。
他面色蒼白,幾乎不帶一絲血色,裸露的上半身瘦可見骨,一看便是久病之人。
男子抿了抿乾癟的嘴脣,微聲道了句:“清清……”
沒有人迴應他,除了窗外幾隻寒鴉棲枝孤鳴。清冷月光透過窗樞,撒下淡淡銀輝。輝芒透落在一卷白鷺雙飛的山水畫上,饒有一番素雅情致。
男子獨自仰望着那副畫,眼中神智渾濁不清。
忽而“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推開。周楚楚推門而進,筆直地站在男子身前。
“王妃……”男子似有些詫異,要知道,自己可是有婦之夫,旁的什麼女子是不能擅自進房的。
“你別怕,我來只是告訴你一件事。”周楚楚妥帖地笑着,眼裡卻看不出一絲溫軟。她處理了齊王與那趙佳凝,現在,便緊趕慢趕着來對付薛清。
周楚楚慢慢踱着碎步,巧笑倩兮道,“我已經休了那齊王薛海,他也被髮配磁州,所以這齊王府以後恐怕是不住人了,你和你夫人,想必要另尋居所了。”
“這……”男子面露難色,咳嗽道:“嫂嫂的事,我聽說過了,我……我是沒有問題,只是這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
說着又好一通咳嗽。
見周楚楚無言,那男子又道:“煩請……煩請嫂嫂多留我們夫妻……夫妻二人一些時間,等找到新居所,我們就搬出王府……”
“不行。”
周楚楚甚是冰冷地搖了搖頭,眼底不見一絲絲的感情。她冷眼對着牀上形如枯槁的男子,果決道:“我要你們夫妻二人現在就滾出齊王府!”
話音剛落,門外便怒氣衝衝地涌進一羣年輕力壯的府衛,他們二話不說就將那男人拖下了牀,直接甩到了地上。
“你們在幹什麼?!”
薛清火急火燎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一把抱住癱倒在地的丈夫,顧進疇。這顧進疇原只是一介窮寒書生,無父無母,入贅給了薛家。而這薛家從來就不承認這個病罐子女婿,連帶着薛清,也不大願意承認。
這些年要不是薛清賣力討好着薛海,能夠暫居在這齊王府內,只怕夫妻二人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現下週楚楚要趕他們出去,夫妻二人也是束手無策,只能任其宰割。
“我是齊王的妹妹!你們誰敢動我?”薛清衝着滿屋的人費力大叫,懷裡的顧進疇瑟瑟發抖,咳嗽也愈發嚴重。
“妹妹?”周楚楚莞爾,“齊王都已經是一隻落水狗了,他的遠房表妹,還有什麼資格耀武揚威?”
周楚楚細細打量着薛清,從前她沒仔細瞧過,只當她是個安守本分的小姑子,卻不曾想也做出手遞白綾這樣狠毒的事,自己又怎能嚥下這口氣?
如今的薛清,跪伏於堂下,緊緊抱着她那不成氣候的病弱夫君,早已沒了上一世那樣囂張跋扈的銳氣。兩隻烏黑眸子清淚漣延,釵飾散亂,甚是悽絕。
夠嗎?還不夠!周楚楚就是要看她煙飛魂滅!
她擡了擡手,示意衆人將薛清與顧進疇分開。薛清拼死不從,死死拽着顧進疇,不肯鬆手。
“敬酒不吃吃罰酒?”周楚楚不禁冷笑兩聲,下令道,“那就別怪我心思狠毒!”
“來人!把他們給我拖出去!把他們的東西全都給我扔出去!”
薛清強忍着眼淚,顧不得反駁,她此時此刻只想抱着夫君,這是她唯一的念想。
“清清……”顧進籌緩緩睜開沉重的雙眼,喃喃道:“你來了……”
“我來了……我就在這裡……”薛清緊握着顧進籌冰涼的雙手,哭泣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走的,我們就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哪兒也不去?”周楚楚哼了一哼,鏗鏘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這齊王府便是我孃家出錢建的。如今我休了齊王,這府宅,自然也該歸我來管!””
“你若不服,那就去進宮稟告陛下,看她是幫你,還是幫我!”
“周楚楚……你好狠的心……”薛清狠狠瞪着神色平靜的周楚楚,心如亂麻:“當初我就應該堅持不讓你進門,誰知你有了齊王妃的頭銜,說話做事更沒了規矩!”
“我沒規矩?”周楚楚上前一步,挑眉道:“你那好哥哥在外面風花雪月的時候,他可曾有想過規矩?!”
薛清正欲再行反駁,卻不曾想懷中的顧進疇淡淡道:“清清,我們還是走吧……天下之大……何處無以爲家?”
薛清撫了撫丈夫滿是憔悴的病容,沉思片刻,憤恨道:“走就走!周楚楚,你給我記着!今日之仇,我薛清來日必報!”
說罷,她果真扶着顧進籌一點一點向外走去。周楚楚看着夫妻二人漸遠的背景,心中隱約勾起一絲絲的惻隱。
雖然那薛清前世處死了自己,可她的丈夫許是無辜的。顧進籌除了身子骨不大好,可爲人做事卻是溫雅清雋,自有一派君子風骨。這樣的人,被自己硬生生地驅逐出府,怎麼想都有些過分。這到底也算是相識一場,自己想對付的是薛清,又何故連累她的丈夫呢。
周楚楚左右無言,看着房中那幅雙鷺齊飛的水墨,不由陷入沉思。
“青鸞,我是不是太狠了?”
周楚楚問向旁邊的婢子,腦海裡全是薛清夫婦二人失魂落魄的背影。
侍女青鸞福了一福,嫺雅道:“王妃深思熟慮,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想必都有原因,小人不敢置喙,唯有安心去辦的心思。”
“好。”周楚楚強捂住胸口,釋然道:“你明日派人爲那顧進籌送些銀票去,不用太多,夠他們在京都城外添置新屋即可。當初薛清鐵心下嫁貧民之子,早就和薛家人斷了情意。現在又被我緊緊相逼,還真說不準他們能住到哪裡。”
“我不是爲了讓自己顯得有多慈悲。”周楚楚盯着那幅顧進籌親手所做的畫,冷言道:“我是爲着自己和伯逸的那一點點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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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癡兒又去哪兒了?你說!”
陸府內,陸文山正手持棍杖,對着被抓包的明泉用力打着。那明泉的屁股被打得通紅,愣是絕口不提陸子卿跑去喝花酒的事,只哼哼唧唧忍着,不透半點風聲。
“我想起來了,爹爹。”陸子衿恍然,忙提醒道:“今天我經過子卿的廂房時,聽見他和徐家公子竊竊私語,沒準他知道子卿的下落。”
“徐家公子?”陸文山摸了摸鬍鬚,神思道:“哪個徐家公子?”
“就是那個叫徐厚才的。”陸子衿看向門外,說曹操曹操到,才說到他,那徐厚才便拖着醉意洶涌的陸子卿偷縮頭縮腦踏進了房。
看陸子卿那醉生夢死的模樣,想必也是喝了不少的酒。嘴邊口水凝滯,支支吾吾,簡直毫無世家子弟的樣子。而那那徐厚才也不情不願地拖着,亦是累得氣喘如牛,顧不得什麼公子形象。
“哎呦,可算是送到了!”徐厚才放下陸子卿,如釋重負:“陸叔叔,陸家姐姐,你們先別生氣,這陸子卿可是自個兒跑去醉仙居喝了個大醉,跟我無關啊!”
徐厚才頗不客氣地爲自己倒了杯茶,微微用餘光看了眼陸子衿。
“他剛回京都,從未出府,怎麼知道去醉仙居買醉?”陸子衿一口戳穿了徐厚才的謊言,招呼侍女爲弟弟端上醒酒湯。
“你看看你看看,這副模樣,像什麼樣子!”陸文山滿是懊惱地看着陸子卿,憤然道:“想來也十六了,怎麼還是跟個孩子一樣!沒個正經!”
“爹爹,你別說了。”陸子衿輕輕喂着,轉頭道:“這裡交給我便是。”
陸文山也懶得再多看那陸子卿一眼,聽陸子衿這樣講,忙甩了袖子匆匆而去。
“姐姐……”陸子卿咕嚕嚕地吐着小泡泡,兩眼惺忪道:“姐姐……”
“怎麼?還是姐姐好吧?”陸子衿看着事不關己的徐厚才,自誇道:“關鍵時候,還是非讓姐姐來照顧你不是?”
陸子卿乖乖張嘴喝下陸子衿喂進的醒酒湯,咧嘴道,“姐姐,你真的好醜啊……”
“……”
“你這渣滓!還有完沒完?!”陸子衿“哐”一聲摔下了碗,用力抓起陸子卿的耳朵,兇狠道,“我好心好意替你支走了爹爹,讓你免受責罰,還親手餵你喝湯,你……你居然……”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陸子衿起身將那碗遞給徐厚才,道:“你喂他!”
“我?”徐厚才一臉不可置信,旋而嬌羞道:“我也醉酒了,我也要陸家姐姐喂!”
“你們……!”陸子衿羞色難抵,被徐厚才調戲得滿臉通紅,“你們果真是蛇鼠一窩的好兄弟!一個賽一個地不要臉!”
“怎麼就不要臉了?”徐厚才嘿嘿笑了笑,把臉遞過去,繼續戲謔道:“我要不要臉,陸家姐姐用這纖纖玉手摸一摸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