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整整一個晚上都沒睡着, 她側耳聽着外面鑼鼓喧天的吵鬧聲,感覺心裡有根刺似的,怎麼也剔不乾淨。
顧進籌過了前半夜上了她的牀, 從後輕輕抱住薛清, 只道:“還在生氣?”
薛清不語。
“我和她確實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我進城買藥, 恰巧遇見了。”顧進籌將頭擱在薛清的背上, 一點一點用下巴蹭着她的衣裳。
“我和她真的沒什麼,那些人就是胡說八道。”
薛清扭過身子,說, “真的?”
“真的。”
“顧進籌,我爲你做了這麼多, 不許你負我。”薛清戳着顧進籌的胸口, 肩膀不停地顫抖。
顧進籌緊抓住她的手, 溫柔道:“我不會負你。”
“你發誓。”
“我發誓。”顧進籌眼神堅定,“我若是負你, 便讓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別……別說什麼死不死的……”薛清突然有了些心軟,一想到適才形同瘋婦的樣子,心中更加難安。她縮進顧進籌的懷裡,咬着袖角說,“是我的錯, 是我太害怕了……”
“我怕你覺得我心思深沉, 怕你覺得我早已不再年輕漂亮, 我怕……”薛清說着說着, 眼淚漱漱流了下來。
顧進籌見薛清哭得這樣傷心, 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對對錯錯。他死死摟着薛清,無心動搖分毫。
別人不知道薛清的性子, 可顧進籌是最清楚的。她不是個喜歡示弱的女人,嫁給自己這個一無是處的藥罐子,薛清遭受了不計其數的白眼。夫妻二人生活清苦,時而捉襟見肘,也是靠薛清一個人苦苦支撐着。爲着這個,顧進籌更不敢再奢求什麼。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他與薛清之間,便是多少個丞相府的富貴也換不回來的。
顧進籌希望薛清能夠明白,她於自己,早已不是尋常愛人。
……………………
周府,正廳。
周楚楚正捧着一盞熱茶喝着,見青鸞領着個小廝走了進來。周楚楚定睛一看,原不是別人,恰是陸子卿身邊的明泉。
“周家姐姐,我家少爺託我送一件東西給周姑娘,還說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上,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周楚楚撇了撇手,示意其他人等退下。陸子卿被罰之事她已經知道了,還以爲被陸文山叫訓了一頓,他能安分上幾天,不曾想待在府裡也不好好養着,非得遞個風兒什麼的來逗弄逗弄自己。
她倒還真想看看,陸子卿到底送來了什麼。
明泉將手中的長布包遞給了青鸞,青鸞又遞給了周楚楚。得到應允後,青鸞才着手拆開那布包上的軟帶。
經由三層錦繡被揭開之後,周楚楚見那裡頭包着的竟是一幅老畫。說它老,是因爲那紙張都已經泛了深深的黃,畫像邊角初,還有些發黴,一看就是上了些年歲的。
“這畫上的人……”
“沒錯,周家姐姐,就是您呢……”明泉笑了笑,說,“這是我家少爺多年前做的一幅畫,他說畫得不大好,有些不太好意思拿出來。以前在磁州,他一直給不了你,現在回了京都,突然想起這件事,就想趕緊送給您。”
“他有心了,看不出他還會畫畫。”
周楚楚細眼瞧着那畫,即便年代有些久了,可畫功還是有的。比不上什麼名家手筆,可也遠超凡俗之流。唯獨……唯獨有些地方彷彿沾染上了什麼東西,墨有些暈了,糊成一片失了美感。
“告訴你家少爺,我很喜歡,等他傷好了,我帶他出京玩兒。”
“得嘞。”明泉見周楚楚喜歡,心裡有了着落,也就更加雀躍了。
“小姐,那陸家小少爺怎麼這個時候送這畫來?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貢女節的時候送。”
青鸞看着一路小跑出去的明泉,越發不懂他們陸府人的做派。
“這你就不知道了。”周楚楚撫着茶杯邊沿,輕笑道,“陸子卿鳳陽門外哭嚎之事,京都都已經傳了個遍。加之他之前就因爲唐婉進過詔獄,大家都以爲他與唐婉關係匪淺。陸子卿怕這些閒言碎語聽得多了,我也不信他了,所以想盡辦法想要告訴我,他的心裡只有我。”
“那他爲什麼不直接讓明泉告訴小姐呢?何必學什麼文人樣子,拿幅畫來欲語還休的。”
“傻瓜。”周楚楚放下茶盞,站起身子,道:“明泉哪裡是陸子卿的人,他若真的全心全意向着陸子卿,就不會事先將徐厚才的事情告訴姐姐了。他是陸家的忠僕,卻不是陸子卿的忠僕。”
“小姐怎麼什麼都知道……”
“這便是和陸子衿相熟的好處了。”
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周楚楚不由得有些乏了。她讓青鸞好好收起那畫,拿進房裡。
周楚楚後腳進了房,看着那畫,亦覺得奇怪。她撫摸着畫上那糊成一片的墨跡,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這畫在哪裡見過。
………………
“放在這兒,讓奴婢來吧。”
嫣紅取了沉甸甸的雲冠,又爲尹新月摘下了七七八八的金釵。遊行了一天,尹新月累得很。要不是父親執意要提自己報選,她纔不願意做這樣的事。
“小姐今天真是風光,你看外頭那些富家公子們,各個都看花了眼呢!”
“風光嗎?”尹新月看着銅鏡裡的自己,憂心忡忡:“被他們像擇菜葉子似的挑來挑去,你覺得風光?”
嫣紅品出了尹新月語氣中的憤怒,也不敢多說什麼。倒是尹新月,見嫣紅閉了嘴,心裡又有些發虛。
她在想顧進籌。
尹新月今日在花車上待了一整天,對着街道兩旁的人笑得嘴都快酸了。而尹新月的目光從未在他們身上停留過半刻,她不停地在尋找着,不停地在尋找着。
她在找顧進籌。
她從未見過顧進籌那樣的男人,就好像所有東西都與他無關。尹新月覺得,顧進籌身上有一些淡淡的疏離感,這疏離感讓她覺得,這個男人竟如此特別。任周身車水馬龍,唯他不動如山,尹新月覺得顧進籌就像是棵樹,每一片葉子上都在閃爍迷人的光澤。
嫣紅見小姐似有深思,也略猜到了她到底在想什麼。自己打小跟在她身側,她的脾性早已摸得輕車熟路。嫣紅看尹新月見顧進籌時的眼神兒,就知道她這是着了魔,眼裡有了主子,自然就容不下旁的什麼公子哥。
“你說……今天他爲什麼沒來?”
尹新月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幽嘆道,是自己不夠美嗎?
嫣紅知道尹新月口中的他是顧進籌,也不遮掩,只道:“他是有妻室的人。”
“我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尹新月頓了頓,“可誰也說不準以後,不是嗎?”
“小姐可別亂來,你可是要嫁高門大戶的。”嫣紅走到窗邊,輕輕關上了窗戶,道:“當年薛清爲了他丈夫,不惜與薛家人徹底鬧翻了臉。沒想到嫁進去沒多久,顧進籌就染了頑疾,常年久治不愈,且不說他是有婦之夫,就算他沒有妻室,那你完全配不上你。”
“沒配過,又怎知配不上?”尹新月鬆開髮髻,將頭髮悉數放下。她到了牀邊,卻又沒心思睡覺,索性又坐回到鏡子前,自言自語道:“我覺得他挺好的。”
“小姐,這話你對我說說就夠了,可千萬別被老爺知道。大小姐三小姐都是嫁給富戶的主兒,到了您這兒,可不能斷了規矩。”
“規矩?我爹定的規矩還不夠多嗎?”尹新月皺了皺眉,繼而又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他都拿我們與其他名門淑女比來比去比來比去,小時候比歌舞茶道,長大了比夫家姻緣,難不成我們是那案板上的肉,活該是讓他們比來比去的?我不甘心,不甘心什麼事都讓別人替我做主。”
“可他是有妻室,且聽人說,他們很是恩愛。”
“那是因爲顧進籌不瞭解我!”尹新月抓起衣角,眸底劃過一起淡淡的妒意,“我會讓他喜歡上我的,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