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地獄

卡車停穩後,女人們一個一個被日本兵從車上拖下來,押進了一個院子。院子的西面是一排臨時搭建的木板房,共有五間。春陽和另外四個女人被押進最靠邊的一間。房間裡靠南北兩面牆各擺了五張竹牀。五張空牀,牀上有一牀破棉絮和一個爛枕頭,除此外別無一物。另外五張牀上各有一個女人,一樣的破棉絮和爛枕頭。春陽她們五個人分別被押到空牀上。然後日本兵一句話不說地出去了。

屋裡先前的五個女人蓬頭垢面,目光空洞,安靜地躺在牀上;對春陽她們的到來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反應。春陽打量着那五個女人,似乎明白了日本兵押她們十幾個人來此的目的;只是她覺得先前的五個女人和她們有些不同,至於不同在哪裡,她又說不上來,反正有那麼一點點不同。是的,春陽的感覺沒有錯:這是五個中國女人。她們已經在這裡被摧殘了快三個月;她們生不如死,苟延殘喘;她們哪裡還有心力關心其它事和人——來這裡終究是一死,早死或晚死而已。同來的十個人在短短的兩個多月就死了五個,春陽她們從千里之外來補了這個缺。不過她們自己還不知道罷了,沒關係,往後有大把的時間讓她們知道,同時也讓她們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魔鬼”。

中國的春節歷來是喜慶的熱鬧的;而抗日期間的春節卻是淒涼的,幾乎沒有一家人是完完整整地坐在桌前吃年夜飯的,多少戰士爲保家衛國犧牲在戰場上!多少百姓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熱鬧倒有,但不是炮竹禮花的歌唱綻放,而是炮火子彈的轟炸呼嘯。中國大地上滿目瘡痍,民不聊生;而最最悲慘的恐怕要數各個日軍據點擄來的這些個女人了。

春陽不知道這是哪裡,她只知道坐了很久的車——她們被關在全封閉的車廂裡,是看不見外面的。她很想問問先來的女人這是哪裡,可話到嘴邊遛達了幾趟,就是不敢開口。算了,知道又怎樣呢?還能離開這裡嗎?她不知道她已經到了水深火熱中的鄰國。她離家鄉更遠了,離親愛的爸爸媽媽更遠了。

午餐意外地來了——兩個黑麪饅頭。春陽很認真地吃完了,她知道並不是有運氣每天吃上午餐的;她珍惜每一次能吃上的食物,這可是活下去的希望呀!其她的四個朝鮮女人顯然是第一次進日本人的軍營,沒有領教過日本人對她們飯食的刻薄;她們不太習慣吃中國的黑麪饅頭,慢吞吞地一點一點咬着。春陽對她旁邊的一個二十多歲的朝鮮女人小聲說了一句“快吃”,朝鮮女人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在春陽剛想再對她說什麼時,突然走進來一個日本兵,看樣子是一個小軍官。他環視了房間一眼,沒有說一句話便出去了。春陽不敢再說什麼,靜靜地躺在牀上,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院子裡站滿了日本兵。每間房間的門口來了兩個管紀律的士兵,他們把院子裡的士兵二十個一組地放進房間。房間裡頓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院子裡的日本兵們一貫表情生硬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紅光除了是因爲寒冷還因爲有像孩子排隊領取糖果的焦急喜悅。他們竊竊私語,議論紛紛,躍躍欲試,焦急地等待。

天空灰濛濛的,偶爾飄下幾片雪花,雪白聖潔的雪花剛一觸地便消融在污濁的地面。院裡的地面溼溼滑滑,日本兵的一堆腳踩過去踩過來,踩成了一攤稀屎般的稀泥,噁心極了。可他們並不在意,他們的心思全部飛到了木屋裡的竹牀上;那裡是他們的樂園,是他們上戰場拼殺的動力,是他們勇猛“殺敵”之後的犒賞。多麼可笑!是誰給他們權利用別國的女人來犒賞自己的士兵?!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啊……

女人們有的痛哭;有的反抗;有的默默承受。柳春陽是默默承受的一個,因爲她知道痛哭是沒有用的,反抗是沒有用的;她已經見識過日本兵的冷酷和殘忍;她想活着。求生,是每一個人的本能——我們怎能指責她的懦弱呢?!這一羣悲慘的女人!

窗外的燈光在墨黑的夜色中漸趨飽和,亮晃晃地照着門口的士兵。木板房的房門大開,最後一個日本兵帶着性滿欲足的笑容走了出去——呵,原來一貫表情生硬的日本兵也可以笑得如此自如!

春陽等幾個朝鮮女人以爲這只是日本鬼子的一時獸性大發;卻不知道這是她們長達五年的“地獄”生活的開始。當然,也有女人在中途解脫了——她們死了。

門口持槍站崗的便是剛剛滿足了**的兩隻動物,他們凌然的神情告訴你:他們根本不認爲屋裡的女人是人,她們只是他們發泄的工具,只不過這些工具是活的罷了。

第二天,第三天……每一天都有無數的日本兵來到屋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日本兵。女人們哭過反抗過,但依然逃不掉她們被蹂躪的命運。漸漸地,她們安靜了,安靜得像死屍。

已經是一九四一年的初夏了。這一天,陽光很好。春陽旁邊的朝鮮女人正來例假,血汩汩地流。日本兵扔給她一條毛巾,命令她把血擦乾。她有痛經的毛病,正痛得死去活來,她沒有執行日本兵的命令;而是哀求日本兵:“可不可以讓我休息一天。”日本兵或許聽不懂朝鮮話,更看不懂血,竟活活地把她折磨死了。經血染紅了竹牀,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的聲音催人淚下。但屋裡沒有一個人落淚——哦,差點忘了,屋裡沒有人:屋裡雄性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俱有人形的兩腳獸;雌性的是沒有情感沒有靈魂的活的屍體——在這裡,有情感有靈魂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只有扔掉情感扔掉靈魂,將肉體以最原始的姿態呈現;纔可能賭來生理上的存活。

屍體很快被扔了出去,繼續的還在繼續。只隔了一夜,另一具雌性肉體便橫陳在了這張空牀上。

五年,來了多少日本兵,春陽們已經不記得了,她們只是麻木地承受無休無止地摧殘。日本兵像海潮一樣一批批涌來,反覆地來,從不間斷,永不疲倦。

這樣的“地獄”生活一直持續到日本無條件投降的一九四五年八月中旬。而活着走出去的女人已是寥寥無幾,春陽是其中的一個——生命何其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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