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空間好像凝固,時間也似停止。每個人都在心中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那一步步像踏在他們心跳的頻率上一樣。廣場中心,那個醜陋的惡魔沒有動作,可那銀色秀髮在空中飄灑,邪惡的黑暗生物所特有的散發着金屬色澤的銀色,漫無目的的如白晝一般純淨的虛空。沒有人再也心思看他的猙獰臉,他卻隱藏在暗處,洞察着每個人的心靈。身後,蒼穹落日也不敢同他共存,逐漸隱去。無邊無際卻淡弱虛無的黑暗如影隨形,掩蓋着他的光芒。
當那一片黑暗降臨在廣場的時候,人們才醒悟起來。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此起彼伏的慘號瞬間響徹天際:那片幽黑的烏雲不是幻覺,而是死神的衣袍!
所有人的皮膚開始緩緩的腐爛,沒有源頭,沒有止境。有的人開始從臉部出現膿血,有的人從腳部開始,有的人從胸部有的人從
那腐爛的斑口中似乎存在着黑色的死亡蛆蟲,它們不停的遊動,不停的吞噬,不停地製造着死亡。
不停的遊蕩在肥美的軀身,貪婪的噬咬着人們的靈魂,剝奪着它們卑微的生命。
士兵扔掉了手中的鋼槍,
僧侶的吟唱變成了絕望的嚎叫,
他們不停的掙扎,不停的哭喊,不停的哀嚎,而這些,卻刺激着那些黑色的蛆蟲更興奮的蠶食着他們。
蠶食着他們的皮膚,進而血液,骨髓,然後是靈魂,最後是最本質的生命。
當他們抱頭痛苦嚎叫的時候,他們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只剩下骨骼!
眼睛突兀着驚愕,繼而那雙眼睛也化爲了膿血,他們失去了視覺,這似乎還是一種恩賜:因爲不必看見自己的腐化。
聽覺,味覺,觸覺,一切都沒有了。
最後,偌大的廣場居然只剩下膿血如池,濃郁的血腥遮天蔽日,狀如大陸末日。
惡魔的微笑,帶走的是生命,留下的是悔恨。
漢莎慢慢轉身:“人類還是太脆弱了啊,難道生命從來就是這麼不值一提?”
似是喃喃自語,也似乎意有所指。
“亞歷山大!神就是這樣庇護他們的子民的嗎?正義就是這樣戰勝邪惡的嗎?!”猛然間漢莎暴喝,強烈的恨意足以毀天滅地。
漫天的黑暗當中,亞歷山大極力支撐起了一片小小的白晝,那瑩瑩的守護總算遮掩住了他的生命。
教皇也只是一個人,在死亡臨近的時候,他也只想到了保護自己。
‘神聖介入’!
神的介入就是爲了讓一個虛僞的人可以更長久的存活?
“漢莎,神的旨意不是你可以揣測的,你的罪惡必將受到懲罰!”歇斯底里間,教皇用嘶吼來掩蓋他的恐懼。
“召喚出你的守護天使吧,我也很期望它可以將我淨化!”漢莎再不需要無聊的爭論,他只求最後的解脫。
“吾以心中的忠誠將一切奉獻,吾以萬物的守護請求您的降臨。您與原爲一體,您的降臨帶來的神的指示。生命引導榮譽,榮譽灑落輝煌,展開吧!榮譽之門。出現吧!強大的天使!”緩緩的吟唱,將已有的恐懼化爲最後的渴望和狂熱,亞歷山大孤注一擲!
隨着他的吟唱,濃郁的黑色瞬間被強光驅散,天空不再孤單,巨大的翅膀飛翔出絢麗的軌跡。
鳥鳴般的聲音飄蕩在亞歷山大的耳中,成爲嬰兒睡前的甜曲。
恢宏的石柱佇立在了天空,生長着橄欖枝的大門緩緩開啓,嫋嫋的青煙中露出劍光的鋒芒。
“四翼戰天使蘭蒂斯前來報到,召喚我的人啊,說出你的祈求。”
雄渾的聲音響起,煙霧中也顯露出天使的真容。
蘭蒂斯的頭髮純淨乾爽,那滾燙的金色讓榮譽流淌;雙眼是蔚藍的色澤,映襯着天空的明亮;他額宇閃亮,鼻樑高挺。緊緻的五官用一種無法言語的默契生長在一起,讓蘭蒂斯的俊美成爲世人仰望的可能。他上身緊縛鎧甲,英武非凡,修長的雙腿隨意挺立,展示着完美的身軀。這不辨雌雄的身軀居然可以精緻如斯!尤其是他身後那白如天鵝般四翼翅膀,這讓他幾乎成爲無可企及的英俊,傲視一切生物的存在!
然而他是帶着武器來的,那幽亮的劍芒要帶來的不是和平。
只要是劍,抹殺的就是戰鬥,要開始的也是戰鬥!
只有戰鬥才能結束戰鬥。
漢莎沒有話語,因爲蘭蒂斯已經注意到了他。
意念飛舞,帶着優雅的絢麗,天使迅捷的速度將自己的身影隱於一條直線,那劍芒直指漢莎!
蘭蒂斯的劍法根本不用揮舞,因爲他本身已經融入了那璀璨的劍光:直刺、斜劈、橫挑,所有的劍技都是固定的殺意。
蘭蒂斯的劍法只是遵循最簡單的渴望,迅猛簡捷,直取生命。
漢莎似乎根本不敢應對蘭蒂斯的劍光,他只是憑藉惡魔特有的靈活拼命躲閃。
一白一紅的身影交相變幻,不同的是正義的審判始終佔據着上風,而邪惡的紅色似乎埋沒了他的狂暴,在凝視着劍尖的死亡時刻極力掙扎。
高低勝負立判。
亞歷山大的心終於放下,劫後餘生般的露出笑容。
也許再過一點點時間,這個噩夢就可以終結,這個惡魔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當中。
果然,巨大的劍鋒閃過,漢莎根本無從躲閃,他只有在選擇間超越本能。
求生的本能帶來奇蹟,可奇蹟的代價也很沉重。
點點的紫色滴落在猩紅當中,漢莎的左臂被齊截斬斷!
看不出漢莎的表情,他那披散的銀髮遮住了臉龐,低垂的頭顱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囂張。
蘭蒂斯放棄了攻擊,他很喜歡欣賞失敗者的痛苦,這樣,才愈加襯出天使的驕傲。
靜默,
蘭蒂斯的嘴角浮出一道弧線:每個失敗者的第一反應都是這樣,由極度的自信跌入極度的自卑,沉浸在這樣落差中的痛苦是需要用沉默來掩飾的。
然而,蘭蒂斯嘴角的弧線並未完美的劃出來:那個惡魔居然全身抖動起來!
不是失敗者的恐懼,這抖動是漢莎仰天狂笑的前兆:“天使?難道只有這點實力?!”
漢莎猛然擡起他的頭顱,陣陣的亡風吹拂開他面宇的亂髮,那妖異的雙眼中是紫色的血液嬌豔欲滴!
“如果天使只有這些實力,那麼,你!去地獄懺悔你的驕傲吧!”
蘭蒂斯全身緊繃,但在他的身體還未收到大腦給予的命令時,一股由神經傳來的劇痛就已經佔據了大腦!
他全身沒有一絲傷痕,但那驚恐的眼神說明天使已經罹難。
空氣中沒有漢莎的痕跡,只留下淡淡的磷火味道。
蘭蒂斯至死也沒看清漢莎的身影,他的速度已經跨越了空間!
需要一秒鐘的時間來等待,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蘭蒂斯的胸腹處閃露出一柄邪異的惡魔叉,那流動的水銀色是透體而過!
斬斷左臂的漢莎將憤怒化爲死神邪叉,將泯滅的無情注入那個無知的天使體內。
惡魔的左手,本來就是死神的武器,這柄惡魔邪叉卻又讓漢莎更簡單的品嚐到失敗者的血液,絕妙的武器。
金色的血液,味道真的不錯。
天使和惡魔,本來就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死敵,蘭蒂斯不可能不知道漢莎的左手就是最鋒利的武器,但是他無知的驕傲想讓漢莎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卻沒想到讓他犯下了不可改悔的錯誤。
金色的光芒轟然閃過,蘭蒂斯就像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了。
金色光芒的背後,顯露出御火降臨後的漢莎仰天長嘯。
可憐的亞歷山大卻在目睹這一慘變之後目光呆滯,那本已舒暢的神經在急速的時間繃斷--他已成爲一個白癡。
“也許這樣的存活要比殺了你更有趣,是吧,我可憐的九世教皇?”抒發完戰後情緒的漢莎調笑到。
那微微的笑容更多是的一種鄙視。
可是那笑容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的笑容瞬間變成痛苦的扭曲。
一柄幽亮的劍已經刺破他的胸膛--蘭蒂斯漠然的表情真正映襯了他的驕傲。
‘復活’--天使獨一的技能。
“愚蠢的生物,天使不是你這種醜陋的東西可以比肩的。”
“是嗎?”蘭蒂斯的身後幽幽傳來回應。
天使想驀然轉身,但那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因爲他註定要結束他生命的惡魔邪叉再一次破體而入!
蘭蒂斯最後看到的是漢莎的幻影嘴角處撇出的那一抹微笑。
即使墮身爲惡魔,漢莎的戰鬥意識也遠遠勝於紙上談兵的天使,而教會的無知更是讓天使的復活技能盡人皆知,漢莎又怎麼不會料到天使這無聊的垂死一擊。
潔白的羽翼似旋轉般的遮住了蘭蒂斯的身體,像一個孕育生命着生命的巨蛹。
然後這些失去活力的飛羽如落葉般紛紛下墜,再也沒有露出蘭蒂斯的痕跡。
“我也不願給天使這樣無知的生物比肩。”撿起地下的一片落羽,漢莎淡淡的說道。
“難道就這樣完結了?”
眼望着無邊的死亡,陣陣的空虛突然襲擊了漢莎的心房。
“不,倫斯,甚至整個大陸,在被命運纏繞的所有生靈都不該這樣無知的生存,新的命運篇章應該由死亡衍化出來。”漢莎默默想到。
可時間已經不給漢莎機會了。
墮身爲死靈生物的惡魔必須迴歸死神的懷抱,回到沒有一絲生意的鬼域,這也是宿命的安排。
要了解生的絢爛,必須先知曉死的枯寂。
“地獄之中那隱藏在血池中的鬼火呀,緩緩的流淌吧,你不需太猛烈,只需湮滅我的一切。”四級死靈魔‘血池之火’的咒語原來是這樣輕柔。而漢莎也不像在吟唱,只是在隨意談笑而已。
完全可以躲開,但漢莎靜立不動。
看着腳下地面涌出的血火逐漸吞噬着自己的身體,沒有掙扎,沒有叫喊,天地間一片肅穆,就剩下一個惡魔久久凝望着。
漢莎慢慢的溶入血池當中。
是什麼讓我如此難以忘懷?是朵拉歌纏繞在我指間的溫柔,還是她顧盼回眸一笑間永遠消逝爲虛無的瞬間?
是什麼讓我如此痛徹心肺?是兒時母親輕拍着我的頭慈愛,還是她永不承認我已是成人而仍然溺愛我的固執?
是什麼讓我如此難以割捨?是父親那始終如一愧疚的眼神,還是那永遠相同血脈流淌,不變心跳的遺傳?
漢莎不知道,因爲此時一切都已經不重要。
大地上那一顆細微的埃塵,你此時可會因我生命的重量而落定終身?
蒼穹中那一輪孤傲的新月,你此時可會爲我心中的悲傷而留下眼淚?
腳下這美麗燃燒的火焰啊,你此時是否在吞噬我身體時也默默地焚盡我靈魂中的不甘?
就讓我在塵埃落定,新月流淚,烈火燃燒中化爲瞬間的永恆!
就讓我在大地,星空,和這骯髒的世上了然無痕!
就讓我彷彿從未來過一樣,靜靜的,永遠的消逝在你們面前吧!
“死亡只是開始。”已滲入血火中的漢莎緩緩說道。
隨後,消失的血火中閃出一道奇異的紅色光芒,雖然是一閃即逝。但是這是一個預兆:大陸將又會是一番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