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霧氣瀰漫着忘川河,裡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面,波濤翻滾......
陰冷的鬼氣纏繞着整座奈何橋。
前方帶路的白無常無奈停下,不知遇見誰攀談了幾句。
這下衆鬼也覺得不舒服起來,個個戰戰兢兢,生怕沾染上不乾淨的東西,妨礙了下輩子投胎轉世。
三生石上,血淋淋的筆畫覆蓋了整塊青灰色的石頭。
經年累月,石頭幾乎變成血褐色。
有新鬼道:“爲什麼突然涼颼颼的,我不是成了鬼嗎?怎麼還會害怕啊!”
前面的鬼嗤笑道:“鬼也分三六九等。”
新鬼不敢說話了,默默挨着旁邊年長老鬼更近些。
看似年方二八、膚若凝脂,實則上千歲的俏孟婆,用勺子掂量了一下孟婆湯的分量,“又不夠了,你們就排隊吧。”
這話讓所有等湯的鬼魂憤憤不滿,叫叫嚷嚷,場面一時失控。
可是孟婆接下來一句話,讓所有鬼魂瞬間失聲。
“孟婆湯都被鬼王拿走了,我老婆子也沒法兒,只能日夜加緊熬煮。”
新鬼不解道:“鬼王要那麼多孟婆湯幹什麼?”
孟婆擡起老眼看向忘川河,無奈道:“都說不轉世,不投胎,浸泡忘川河千年,能爲癡情鬼換來一世情緣。”
可忘川河千年的折磨,豈是好忍的?
所以只能一遍遍喝孟婆湯。
只求能忘記那個女子一秒,得到一刻安生。
新鬼好奇看去,一抹豔麗至極的紅撞入視野。
血色的河裡,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站在河中央,在這灰暗的世界,奪目得幾乎刺眼。
豔麗紅袍,隨着河水而飄揚,一頭黑髮披肩及腰,呆呆望着河面,彷彿雕塑一般。
“傻孩子,快別看了!”老鬼見狀立刻制止。
“哎,爲何?”
“那男子身穿紅衣,是厲鬼中的厲鬼,生生世世不會投胎的!你要是被他盯上,下輩子可就不好過了!”
“紅衣......就是厲鬼嗎?”
“可不嘛!”
新鬼不解,“別的厲鬼都是成羣作隊,爲何只他是一個人?看着怪孤單的。”
“哎呦,你的善心可別用在這羣罪大惡極的人身上嘍。在這酆都穿紅衣的厲鬼就他一個,叫什麼名字來着......
反正聽說他出現的那天,忘川裡全是他害死的冤魂在哀嚎呢。”
這男子年紀輕輕,居然害死這麼多人嗎?
新鬼再次看去,那一抹豔麗卻消失了。
“行雲哥哥......”
河水裡,她笑容明媚可愛,伸手要去牽他的手。
雁行雲傻傻伸手,卻摸到了冰冷的河水,她的身影、她的笑臉,破碎了。
他愣愣看着,劇痛來自四肢百骸,每根骨頭都被忘川河水折磨着。
而河水就像毒品,不斷將她最好的一面給他看,再用最殘忍的方式,破碎在他眼前,令他越陷越深。
雁行雲也不知道自己在忘川河上呆了多少年。
他當年殺盡了宴食她的惡鬼。
直到今天,地獄的河流都是紅色的。
他曾用滿地獄的白骨,所有鬼魂積累的怨氣,用最可怕的呼喚方式,都無法將他渴望的靈魂呼喚回來。
掘洞之人,反墮其中。
他尋尋覓覓了不知多久。
他一直在等她,一直在找她。
找到絕望瘋狂,每一世都不得好死,孤獨偏執,錐心泣血。
他當年沒有吞噬她的靈魂,會成爲鬼王也是因爲吸食了足夠的鬼氣。
她的靈魂應該還在。
不見她投胎,不見她過奈何橋,不見她喝孟婆湯。
不斷在人間的鏡子裡尋找那些轉世的人。
不斷附身在每一個可能的凡人身上。
不斷在那些新鬼裡,尋找自己熟悉的背影。
他失望太多次了。
雁行雲選擇了最無望的一條路。
像是那些無能的癡情鬼一樣,不斷浸泡忘川河水。
聽說泡夠千年,能換取一世情緣。
哪怕一世也好,只要能在一起,要他在這個河裡待上萬年都行。
可是他深知這個傳說,不過是忘川河中的怨魂欺騙新鬼們留下的謊言。
他浸泡多少年都無法換來與她一世相遇。
雁行雲只想再見見她。
河水會反覆將他最愛的那個人最好的一面,跟最殘忍的一面,呈現出來,反覆折磨忘川河裡的鬼。
多少鬼都是這樣崩潰的。
雁行雲每次要崩潰的時候,都會爬上岸,去喝孟婆湯。
孟婆有時候嫌棄他喝太多,不肯給。
他就揍到她不得不給。
久了,過橋的鬼都會看到那道豔紅的身影,墨發高束,或浸泡在河裡,呆呆看着河水,似乎在思念什麼人一樣。
或手裡捧着裝滿孟婆湯的酒瓶子,坐在三生石旁,用手指在石頭上寫名字。
他十指都是血,能看到血肉模糊間的白骨。
而三生石上,兩個名字密密麻麻。
霏霏......
雁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