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葉流虹修道習醫多年,只看一眼走入門來的澹臺青陽形貌便微微一笑道,“昨夜睡得不好?”
澹臺青陽一襲竹青道袍,上有月白、玉黑兩色絲線勾出淡淡八卦圖形,風姿飄逸如同風中翠竹。本來是翩翩如玉的姿態,聽得師伯一聲微笑,少年不由淡淡苦笑道,“莫非我有很明顯的黑眼圈?”
“雖然沒有,但我觀你氣息便能看出。”葉流虹喜愛玄色,一身清雅黑袍配上室內明潔黑玉陳設,使其人如同山中玄石般氣沉高深。
他輕輕一撫黑髯,招手令澹臺青陽坐下,“少見你來我這裡問醫,身體不適嗎?”
想及葉流虹憑藉高超醫術擔負全宗醫理,自己倒是少有不適可來麻煩,澹臺青陽便輕笑一聲道,“功體修煉有些阻礙,師尊言說大約是身體有何隱患,請師伯爲我診視一番。”
“哦?”此事倒是早已聽說,葉流虹留意澹臺青陽這名天資奇絕的弟子已有許久,功體無故滯澀確實令人疑惑。但憑他一雙濟世慧眼看去,澹臺青陽肉身之上似是並無異樣。
微微收起笑容,葉流虹伸手挽上澹臺青陽衣袖道,“先診脈吧。”
“是。”澹臺青陽輕輕頷首,便任由葉流虹診視,聲息清淨不再言語。
葉流虹微闔雙眸,手指輕按澹臺青陽腕脈,換了幾處經脈診視後睜開眼來,“氣息清沉,並無亂象。”
“我已想到。”澹臺青陽輕嘆一聲,“昨夜師尊爲我檢查功體,只說體內有一道莫名阻礙,大約不是肉體上有何病患。”
朗朗少年,身骨清健,確也不似患病之態。
葉流虹再撫黑髯,指點澹臺青陽道,“在此坐着,我去拿樣東西。”
澹臺青陽靜坐原地,只見葉流虹進了裡間旋又出來,手中捧着一顆大小如同杏果的珠子。
那珠子乍看周身玄色,彷彿由上好玄玉去除棱角圓潤雕成,再看卻有月白光輝遊離其內。並非是反射此時屋內早春晨光,而是一股由珠子內裡向外遊散的光華。
葉流虹手握這顆珠子坐在澹臺青陽對面,“此珠輕易不用,如今我要用它來診視你功體深處,看清那所謂阻礙之氣的面貌。”
“此珠是何寶物?”在昊光道院中,各類道門名寶澹臺青陽也見了許多,這質樸圓潤卻仙氣飽滿的珠子卻是眼生。
“此珠名爲‘玄月珠’,需採集上弦月夜的月光精華配以道門凝氣,歷經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煉成。它能洞徹一人功體,將其人功體內部氣息分佈反映出來,從而查找深層病患,善加醫治。”
澹臺青陽點點頭道,“脈理診視所不能查出的病患,此珠都能找出。”
“你向來聰明。”葉流虹讚許抿脣,指捏玄月珠伸至澹臺青陽眼前道,“煉成一顆此珠十分不易,每用一次便會消磨其內精氣,保存時日甚是短暫。如今我爲你使用,還不快來謝我。”
後句抿脣輕笑,葉流虹雖是**道者風姿,言語卻是風趣,父輩年紀卻有少年情懷。
澹臺青陽早知師伯性情,起身執禮躬身笑道,“自然要多謝師伯。”
“好了好了。”葉流虹最喜澹臺青陽這點,雖是少年心性如火,處事卻能清寬如鬆,對人對事都可給足面子。
他將澹臺青陽按坐而下道,“將真氣運至飽滿,我來運轉玄月珠。”
澹臺青陽輕盤雙腿閉上雙眸,雙手如蜻蜓雙飛交錯指形。
葉流虹亦發動真氣,水霧般的精氣在指間遊離飛繞,將玄月珠憑空運轉在兩手之間。
不一時,室內便縈繞起一片溶溶光華,宛似湖水騰霞氣一般波漾。
葉流虹沉聲清喝,將手中玄月珠推至澹臺青陽天靈之上,手控內勁運轉清氣,使無數溶溶光華皆追隨明珠而去。
玄月珠光華越發剔透,運轉也更疾速,與澹臺青陽身上真氣發生摩擦,隱約閃出低低轟鳴。
葉流虹雙指一併抹過雙眸,瞳孔一睜凝聚萬千清芒,已然隨玄月珠運轉之力探入澹臺青陽功體。
法眼一開,葉流虹只見眼前一片清氣雄渾,如同天地初開時清氣上飛成就天宇的氣象。那便是澹臺青陽令人驚羨的功體內部,清然絕淨了無雜質。
再向內看,葉流虹運轉法指控制玄月珠運轉,在一片蜂羣劃過般的嗡嗡氣響中凝眸聚神。
正自開動真氣端坐凝神的澹臺青陽,忽覺身體輕輕一顫,彷彿被極輕地撩撥了一下癢處。
他不由淡淡皺眉,卻仍全神控制真氣,配合葉流虹診視。
同一時分,葉流虹法眼內展開一團詭異暗色,似是凝濃深紅,又似徹底絕黑,兩色不斷溶漾纏繞,仿若活物般軟軟糾纏。
葉流虹心中一動,憑藉玄月珠清明無比的洞徹之力再度看去。再看仍是紅黑兩色詭光,在大片清沉氣息深處顫動,雖是極小一團卻動亂人心。
此情此景,看去卻似一團小卵孕育於清白霧氣深處,不知內裡躁動着何種詭譎的新生。
又見那紅黑一團柔光動來動去,卻難看到一絲脈理、半分形貌,葉流虹沉氣凝神迴轉法指,將玄月珠反過方向運轉開來。
在葉流虹審視那團異光的時刻,澹臺青陽看似靜坐凝神,實則卻在按捺絲絲奇癢。方纔瞬間閃過的似是有人摸了他癢處的感覺,竟隨着葉流虹診視進程越發加深,以咽喉爲心將癢意蕩遍全身。
若不是澹臺青陽自身清厚真氣能壓住感官,換是常人早已滿地抓滾。
葉流虹已然回收真氣,將玄月珠緩緩拉回掌心。隨着玄月珠收回洞察之氣,澹臺青陽只覺天靈上驀然一輕,那股躁亂的癢意也退去了。
“呼……”兩人同時輕順一氣,各自平復自身氣勁睜開眼來。
澹臺青陽只覺雙腿壓得微麻,一面舒展雙腿立起身來一面道,“師伯,情況如何?”
“嗯……”葉流虹略略沉吟,撫摸黑髯看定澹臺青陽。
那雙慈愛溫厚的慧目中,卻有一絲跌入深淵般搖搖欲墜的光華,看去似是濃重的擔憂。
澹臺青陽已然看清葉流虹的眼神,心覺有異,壓低聲音試探道,“師伯在我的功體內裡,看到何物?”
“不好說,因爲我未能看清其一絲脈理,也不知其面貌究竟爲何。”葉流虹實話實說,確實只看到一團黑紅柔光,軟軟糾纏卻難知底細。
“原來如此。”葉流虹的回答並未令澹臺青陽放心,看師伯神情,他只覺應是有重大異樣被其察覺了。
葉流虹輕咳一聲,手握玄月珠走來道,“青陽,你的身體毫無瑕疵,不用擔心病患。至於你體內阻礙之氣,我已大約看到輪廓,只是難知究竟是何物。待我將此結果與你師尊及衆位導師商議後,再爲你尋求破解。”
“多謝師伯。”澹臺青陽頷首行禮,擡頭卻是目如磐石的神情,“師伯方纔所見阻礙之物的形貌,能否說與青陽聽聽?”
“黑紅兩色,形質柔軟,糾糾纏纏,躁動不止。”葉流虹回想方纔所見,“看去只是一團碎光,但卻在不斷凝結,也許要成更大形狀。”
澹臺青陽清眉微蹙道,“聽師伯所言,不是什麼好兆頭。”
“青陽,莫要亂猜。”葉流虹微微一笑,拍拍澹臺青陽手肘以示安慰,“這只是我初步所見,此物究竟爲何尚不得知。你放寬心,我們終有辦法保你奇才不被損傷。”
澹臺青陽輕嘆一氣抱袖道,“有勞師伯了,那青陽先行告退。”
“去吧。”葉流虹負手看澹臺青陽挺拔身姿一路出門,方纔笑容冰消看定手中玄月珠。
不過方纔使用一次,玄月珠便已磨出幾分蒼白,手指摸去只覺粗糙。
看來方纔消耗不少。葉流虹不由凝眸蹙眉暗思道,“那一團黑紅異光,怎會深深藏於一段清絕功體?”
思緒萬千,葉流虹忽然想到十五年前師尊太虛子夜聚七位弟子,將一名男嬰秘密收入宗中之事。
他清晰記得,太虛子當時指着師妹蘭霓裳懷中幼嬰道,“此子是聖是魔,未可預知。若是成聖,便是我昊光道院爲天地存下救贖;若是爲魔,我昊光道院就是成魔禍首,到時劫難,一應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