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多。
倫敦漸漸起了大霧, 祁炎站在機場大廳隔着玻璃看着飛機從跑道上漸漸起飛,忍不住皺了皺眉。這霧太大了,夾雜着雨絲瀰漫在整片天際中, 很快, 飛機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祁炎站了一會兒, 自覺這目送禮足夠了, 這才緩步往機場外走——這一班飛機已是他盡力能買到的最後一個班次了, 而且只剩最後一個席位,所以他暫時先留在倫敦處理此次出差後續事宜。
而此時的譚永輝呢?
這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經濟艙——倒也沒有那麼難捱,儘管身邊人捱得過於近了一些, 但只要一想到,落地之後他就能立刻找到陳赫嘉, 這些不適應便什麼都算不上了。
他找了他一年, 一整年, 每天閉着眼睛就會想到他。
從小到大,他得到每件東西都過於輕易, 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真實地嚐到思念的滋味,這滋味太苦,苦得他都和赫嘉一樣愛上了吃甜。
還好,現在他要去找能根治這相思病的藥了。
當晚, B市七點。
雨越下越大, 陳赫嘉在店內慢條斯理地將圍巾繫好, 又穿上自己的黑色大衣, 這纔拿了傘往店外走。
不得已, 應了楊真的苦苦哀求,他還是決定去見相親對象一趟。
小劉捧着自己的臉蛋看他:“陳哥晚上早點回來呀。”
按小劉的上班制度, 晚八點半可以下班,但書店一直營業到十點,這之後就是陳赫嘉一人看店了。
聽見小姑娘的話,陳赫嘉轉頭看了她一眼,笑笑:“知道了。”
說完便撐開黑傘走進雨幕。
抵達飯店的時候對方已經到了,他的確如楊真所說,高大、且英俊,陳赫嘉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他,而對方也果然朝他遞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將雨傘交給侍者,陳赫嘉走過去,男人站起身來,朝他伸出一隻手:“你好,庚於澄。”
陳赫嘉與之回握:“陳赫嘉。”
“坐。”
陳赫嘉自然點頭,坐下的時候雙方互相打量,庚於澄微笑:“老白給我介紹的是我還心想,他對你的形容未免太過誇張,如今一見,只覺遠勝言辭。”
“老白?”
陳赫嘉接過侍者手裡的菜單,“那是?”
“哦,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你弟弟紀揚的好友,這次介紹,也是紀揚主動提起。”
“紀揚?”
陳赫嘉一愣,他倒不知道,這個點子竟然還是他的主意?
一時間,陳赫嘉都不知作何表情,還好庚於澄看起來十分擅長處理這種場合,立即轉了話題:“這家的甜點做得非常不錯,你可以試一下。”
“好。”
二人迅速點了單,這期間庚於澄的目光始終落在陳赫嘉身上,直看得陳赫嘉感覺到不自在,於是問道:“我……身上有哪裡不對嗎?”
庚於澄露了個魅力十足的笑:“不是,是你太好看了。”
陳赫嘉擡眼,對上對方帶着笑意的眼眸,二人目光都不曾躲閃,陳赫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很會說話。”
說完,他看向對方得體的西裝式裝扮,“律師?”
庚於澄整個人舒適地向後仰,“爲什麼這麼猜?”
“因爲……”
陳赫嘉剛想說話,耳朵卻不知怎麼捕捉到隔壁桌女孩的聲音:“哎,你快看,新出的新聞!一架英國飛B市的飛機好像失聯墜毀了!”
陳赫嘉一分神,始終關注他的庚於澄立刻敏感地看向隔壁桌,“抱歉,時間比較倉促,沒能訂到包廂,可能會有些吵。”
“沒事。”
陳赫嘉回神,歉意笑笑,之前的話題被打斷,庚於澄聳肩:“下次我一定提前訂個好一點的位置。”
下次?
陳赫嘉皺了眉,和對方說明這次來赴宴的來意:“其實……庚先生,我這次來,倒並不是抱有相親目的。”
沒想到庚於澄半點不意外,倒贊同地點了點頭:“很正常,現在人們都喜歡自由。”
陳赫嘉繼續道:“我沒有戀愛想法。”
紅酒和主菜上來,庚於澄在侍者幫助下倒了半杯遞給陳赫嘉,問:“爲什麼不呢?”
爲什麼不?
陳赫嘉花了幾秒鐘來思考這個問題,腦海裡第一時間蹦出來的依然是譚永輝那張臉,陳赫嘉不自覺攏了攏毛衣,袖子裡的腕錶已被體溫熨燙得十分溫暖,他垂下眼睫:“這件事,也沒有什麼理由。”
庚於澄道:“赫嘉……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陳赫嘉不太適應,適時冷淡了表情:“庚先生……”
庚於澄立刻舉起雙手示意投降道:“好好好,陳赫嘉,我只是想和你做個朋友,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朋友,陳赫嘉嘗試斟酌這個詞,鄰桌女孩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天吶!我之前還熱切關注的那個總裁也在這架飛機上!”
這聲音委實有點大,女孩說完立刻心虛地朝周圍人露了個歉意的笑,就連庚於澄這種看起來風度翩翩的男人,也頗不滿地看了那邊一眼。
陳赫嘉主動道:“或許的確是什麼爆炸性的新聞吧。”
——“就是那個BATTLE的總裁譚永輝呀。”
這次女孩的聲音已經壓得夠低,但陳赫嘉對這個名字太敏感了,只至於捕捉到的一瞬間立刻轉過頭看過去。
女孩悄聲和好友分享手機上的內容:“你看,就剛剛出的新聞,說譚永輝也在失聯人員名單裡面呢。”
說着,桌面忽然投下一大片陰影,女孩立刻擡頭,就見自己身旁不知何時走來了一個男人。
女孩下意識道:“對不起我聲音會小……”
“抱歉打擾一下。”
陳赫嘉微彎下腰,盡力勾出一個禮貌的笑來:“你剛剛說……飛機失事?”
“對呀,就剛出的新聞呢!”
女孩主動給陳赫嘉分享自己的手機界面:“你看,這上面說,失聯名單中或有BATTLE董事長譚永輝。”
……
書店員工小劉在八點的時候見到自己老闆一臉失魂地走進店。
撐開的黑傘尚未收起,很快就有一大灘雨水淋溼在地板上,小劉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看着自己老闆將傘隨意一扔,面無表情地一步一步朝樓上走。
“哎?陳哥?”
小劉趕緊從收銀臺後面走出來,一邊將傘收好,一邊問:“陳哥你怎麼了?”
陳赫嘉並不答,小劉有些擔心地追上去,她拍一拍陳赫嘉的肩膀,只見陳赫嘉忽然反應很大地彈了一下,這纔回神般看向她。
“……小劉。”
小劉一臉關切:“陳哥,你沒事吧?”
“沒事。”
陳赫嘉笑一笑——儘管那笑在小劉看來過分勉強,陳赫嘉道:“今晚店裡早點打烊,沒事的話你就關了店門回家吧。”
說完,再次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哎……”小劉忍不住擔心地嘆了口氣:“這是怎麼了呀。”
樓上。
陳赫嘉沒開燈,將門打開後隨意一關,陳赫嘉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中躺上沙發,一切都安靜得可怕,陳赫嘉就這麼靜躺了半晌,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打開,新聞界面依然是那一行標題:“英國客機疑墜毀,傳聞上有BATTLE董事長譚永輝。”
陳赫嘉頂着刺眼的手機屏幕光看着這一行標題,久久都不曾動一下。
原本以爲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在這一年裡,他卻總是被迫得到他的消息——接手BATTLE了,進駐大陸市場了,出席了多少商業場合,接了多少雜誌採訪,最近,他甚至屢屢在娛樂新聞版面上看見他,他和關筱筱鬧緋聞鬧得人盡皆知,末了又出面澄清說自己已有伴侶。
哪怕他人不在,也依然將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眼睛乾澀到要掉出眼淚來,陳赫嘉這才關掉手機。
虛假新聞吧,儘管已這麼安慰自己千萬遍,他還是忍不住去想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萬一,萬一他真的在那架飛機上呢?
不,不會的。
陳赫嘉睜大眼睛看天花板,譚永輝是誰,現在幾乎無所不能的商業霸主,之前能在香港橫着走,現在來了大陸,照舊是人人忌憚的角色,誰能要了他的命?
何況,他早已決定,和這個人這輩子再不相關,是他不要他了,他現在又爲什麼要去管他的生死?
——“陳赫嘉,你答應我,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可回憶裡的譚永輝早已褪去他曾經暴戾又蠻橫的一面,陳赫嘉發現,自己的腦海裡只剩下譚永輝所有的溫柔模樣。
港大時,他滿眼裡只有自己的火熱眼神;
□□裡,他摁着自己一遍一遍說愛自己的表情;
還有,他吻自己眼睛的時候,虔誠而滾燙的脣邊溫度。
譚永輝其實不知道,當他很認真看着一個人的時候,黑色眼睛裡的濃墨彷彿吸人的漩渦,裡面有最炙熱的光。
所以他便如那撲火的飛蛾,一遍又一遍地往裡面撞,撞到頭破血流,撞了八年,愛了九年。
九年前譚斌華在機場攔住他,問他願不願意給譚永輝一個機會。
他答應了。
後來走的時候譚斌華再次在機場攔住了他,說:“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他不知譚斌華是怎麼得知自己的航班,但或許,這個精明瞭一世的男人早已派人專門盯着他的一切動向。
“你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但我依然,想給你一個機會。”
譚斌華將自己的私人號碼遞給他,“旅途愉快。”
鬼使神差的,他接下了那張紙,而在這之前,他明明一遍一遍警告自己,不可以再重蹈以前的覆轍。
或許,從他接下那張紙開始,就已註定一切結局。
第二天早上八點。
國內媒體已確認英國客機墜毀的事實,航空公司方推測,當日倫敦忽起大霧或許是此次墜機事件的主要原因。
救援行動早已開展,此架飛機的乘客中中,三分之二全爲華人,此外,BATTLE董事長譚永輝的確也在失聯名單之列。
這些消息一出,新聞媒體幾乎都炸開了鍋,不斷有記者前往出事地點試圖掌握第一手資料,就連BATTLE分別在大陸、香港的總部門前都站滿了記者,不少人發出詢問:名單之列怎麼只有譚永輝一個人?他的秘書呢?
又是什麼原因,導致英國行程未完的譚永輝獨自回國?
現在出事了BATTLE誰負責?譚斌華會出來主持大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