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溫言的會面對陳赫嘉來說好像是意料之中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儘管離那天發生意外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溫衍也已經從昏迷中轉醒,但陳赫嘉就是下意識地知道——溫言回來了,他會來找自己的。
兩個男人坐在街角茶餐廳,陳赫嘉仔細地打量自己這個多年未見的初戀,發現比起當年意氣風發的世家公子,現在的溫言瘦了一些,但身姿依舊足夠挺拔,甚至因着歲月的積累而使他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高大帥氣,又帶着三十歲男人該有的獨特魅力。
“老同學,好久不見。”
兩個人安靜許久,陳赫嘉才微笑着開口。
“好久不見。”
溫言的聲音一如多年前那般好聽,冷冷清清的,卻帶着磁性。
對於他來找自己的來意,陳赫嘉倒是清楚得很,心底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涌上來,陳赫嘉故作輕鬆地微微後仰,將整個人的重量都交給椅背,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們分手這麼些年,你也就見過我兩次,這是第三次,怎麼,又興師問罪來了?”
溫言的眼裡有冷意,“你也知道是又。”
陳赫嘉一滯。
但也僅是僵硬了那麼一瞬,陳赫嘉才又重新撐起笑容,“溫教授,這一次,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忍不住就將這個稱呼叫出口——溫教授。明明是在他們分手之後,溫言才一步步爬上B大歷史系的教授的位子,但其實,作爲這麼些年來對溫言瞭解得夠清楚的人,陳赫嘉想叫他一聲教授很久了。
這個人實在是太符合教授這個職稱,足夠優雅,又足夠博學,儘管這一切早已和他無關。
只是幸好,溫言似乎沒對他這個稱呼有所異議,而是微微擡了眼,“是嗎?這次的事情,你不想做個解釋?”
——他一門心思都在溫衍身上。
陳赫嘉忍不住在餐桌上輕輕釦動食指,“我什麼都沒做,有什麼好解釋的。倒是你,匿了三年卻被這個消息炸出來,溫衍這個腦袋還真是砸得值。”
溫言立馬回擊他:“陳赫嘉,溫衍是無辜的!”
“他無辜?”
陳赫嘉忍不住咬了牙,心底的掩埋的情緒開始發酵升騰,一直酸到口腔來,“我就不無辜?”
明明這次的事情和他沒什麼關係。
“總而言之,這種事,我不希望發生第三次。”
溫言用着嚴厲的口吻,字字句句都是爲了他的溫衍着想,陳赫嘉的表情忍不住變得陰鬱又嘲諷。
“呵。”他笑。“溫言,我認識你比他長,喜歡你比他久,你憑什麼信他不信我?”
“三年前我就爲你們溫家背了一回黑鍋,還差點——”
理智將繮繩拉回來,陳赫嘉忽然止住接下來要出口的話。
是啊,明明他們認識的時間更長,他喜歡這個人的時間也更久,但憑什麼,憑什麼溫衍就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得到這個人的真心?
那一顆他用了七年都捂不熱的真心。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陳赫嘉陪着這個人一起走過,幾乎把所有的最好的青春都給了這個人,但實際上呢?他們所謂的情侶關係不過是他一人死撐而已,在溫言的世界裡,學術和科研永遠是第一位,而他則不過是個自動貼上來的廉價情人。
和裴初比,他好得哪去?
他們甚至都沒有上過牀!
而現在,溫衍一出事,幾乎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了他,好像他的嫉妒不甘早已被窺破一般,裴初、譚永輝,甚至是溫言都對他來興師問罪,可是捫心自問,自己什麼時候陷害過溫衍?
就因爲三年前的事情嗎?可是那他媽該死的是譚永輝和溫鍾國的交易!
他盡心盡力地從中斡旋,甚至一再提醒溫衍,是溫衍自己非要往火坑裡跳,能怪誰?
溫衍啊溫衍,他就是被保護得太好,時至今日,溫衍都以爲三年前的那樁醜聞是他陳赫嘉下的手,甚至把自己往死裡恨,可他也不想想,譚永輝這種人,怎麼可能爲了他而自貶身價去拖一個二線藝人下水?
他還沒那麼高貴。
等到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陳赫嘉自己都不記得在衝動之下對溫言說了一些什麼,他一低頭,才發現是自己放在桌上的新手機在響。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陳赫嘉笑一笑,拿起手機的那瞬卻連身體都忍不住僵直了起來。
來電人:龍城。
——————
一個人的喜歡到底可以維持多久?
一週?三個月?一年?亦或者是十年?
陳赫嘉經常迷茫地問自己,爲什麼自己屢屢拒絕這個人了,他卻還永遠保持熱情和笑臉,甚至不顧一切地追隨他?
明明……這只是你一個人的喜歡而已。
陳赫嘉在自己的房子裡光着腳坐在沙發上抽菸,因着是晚上,所以客廳、書房、浴室的燈都因爲被使用過而亮着,家裡所有的傢俱也因爲乾淨光潔而被燈光照得泛着冷光,這使得這座公寓終於亮出它的真面目:大、空,且冷清。
除了陳赫嘉指間奮力燃燒着的香菸。
其實他很久都沒有抽菸了。
一如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搭理過龍城這個人。
今天是迫於形勢之下接了那個電話,卻能在接通的一瞬間聽到那個男孩歡快裡帶着幾分驚喜的聲音:“赫嘉?是你嗎!”
他纔不過輕輕“嗯”了一聲,那邊就十分滿足地大嘆一聲:“你離開香港果然是對的,都怪那該死的譚永輝,他都不讓我見你!”
說完,又似乎用了怨念的語氣,“赫嘉,你都好久沒有接過我電話了,我好想你啊……”
這句話說得像得不到糖的小孩一樣。
而實際上,龍城的長相也的確是個娃娃臉,他一向擅長用他這張看起來無害純真的臉來討得人們歡心,甚至在最開始,兩個人才認識的時候,連他也差點被矇蔽,直到發現這個男孩的恐怖佔有慾、和爲了得到所愛之物而不擇手段的性格,他纔不得不遠離他。
龍城……
陳赫嘉嘆了一口氣。
最近不是在M國呆得好好的,怎麼忽然就又跑回Z國了?
對此,龍城在電話裡歡快地主動提及道:“嘿嘿,幸好我的消息足夠靈通,一聽說你回大陸了我就趕來了,赫嘉……”他軟軟央求:“你見我一面好不好,我們去吃飯,喝酒,就像以前那樣一起睡覺,好不好,赫嘉……”
說着說着好像都要哭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反正這裡也沒有譚永輝,我會很小心不被他發現的,我們就見一小會。”
陳赫嘉後來始終都沒有再說話。
儘管溫言看他的表情很奇怪,但在聽了龍城冒出來的一連串央求之後,陳赫嘉還是摁下了掛斷鍵,隨即站起來扯出一抹笑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之後就回了公寓,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菸。
放在茶几上的手機一直不間斷地震動着,陳赫嘉只輕瞥一眼,便知道又是那個號碼,龍城的執着他早已有所瞭解,之前是因爲設置了黑名單才讓他一直打不進來,這才換了個新手機,他就不屈不撓地進行撥號。
忍不住拿起手機看了兩眼,陳赫嘉低低笑了一聲。
裡面大約有幾分自嘲的意味,又或者夾雜着諷刺。
正怔愣着,手機上竟然新進來一條短信,因爲正好拿着手機的原因,陳赫嘉一眼就看到了在狀態欄上面滾動的信息:
【赫嘉,我已經查到你的住址了,我現在去找你,好不好?(笑臉)】
陳赫嘉一愣。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雙腳已經跳下了沙發,沒想到卻正好踩在了丟在地毯上的鑰匙上,陳赫嘉踉蹌了一下,疼得輕哼一聲,但終究沒顧得上好像流血了的腳底板,跳着腳將房子裡的燈光全部關掉,才一瘸一拐地在一片漆黑裡靠着直覺摸回到沙發上。
被倉促扔在菸灰缸裡的菸頭還無聲息地燃着,陳赫嘉愣了兩秒,又緊接着向前傾身摁住菸嘴碾了碾。
火光熄滅。
陳赫嘉擰了擰眉,接着長舒一口氣躺倒下去。
後來什麼時候睡着的他甚至都不是太清楚,連龍城到底有沒有來過都不知道,整個人蜷在沙發上,懷裡一堆抱枕,可是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好了。
鼻塞,頭疼,手指撫一撫額頭,還有些燙。
他果然還是太高看自己了。
這才早春,就這樣什麼都不蓋地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不受凍纔怪了,連上次喝掉的板藍根都沒能替他抵禦過這次的感冒病毒。陳赫嘉腦子昏昏沉沉地爬起來,一邊想着按照龍城的性子,昨天晚上居然沒有來到這邊來鬧,果然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接着洗漱完畢後隨便從櫃子裡抽了件外套出門。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工作的。
何況溫衍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處理好,自從上次譚永輝掛掉他電話後,已經差不多兩禮拜沒再有過什麼消息,陳赫嘉知道他約摸是真的生氣了,可是現在他也不是太想搭理。
從褲兜裡拿出車鑰匙對着停車庫裡自己暫用的那輛豐田遙控解鎖,視野裡卻忽然出現一抹大紅——
一輛極爲騷包耀眼的瑪莎拉蒂停在他的車旁邊。
陳赫嘉確信他住在這個老宅區快一個月,從來沒有在小區裡看到過這種豪華跑車,何況住這塊兒的居民都不是太富有。
下意識地退了兩步,身後已經有一雙手撫上他的腰。
接着肩膀一重,呼吸間吐出的氣息噴薄在他頸邊,某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傳進耳朵:
“我等你一晚上了呢。”
“赫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