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黑色提包,抽出筆記本電腦,單手在那邊敲敲打打。
我翻開久違的英語書裝模作樣地看起來,不時能從書的夾縫裡發現瓜子或薯條的殘骸,化裝品的味道不時地散發出,心裡開始想着美國佬真是麻煩,《神機妙偷》什麼時候纔出第三季,男主角絕對不能換,至於女主角,看在她勤勤懇懇地襯托男主角的份上,擺在屏幕上也不會太礙眼(要是很漂亮那就真的是很礙眼),姑且留着她吧,那個小孩應該長大了吧,誰來演比較合適呢,小霍不錯,不過他應該沒有檔期……韓國演員也太懶了,一星期就只出那麼一兩集,害得整宿舍追了九部韓劇,經常要從頭複習一遍……
“上QQ找。”不知哪裡冒出了一 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我才發現英語書拿得近乎與地面成直角了:“謝啦。”我含糊地應着,因爲……
我通常會忘記我的Q號,所以一向是存在手機中,而在自己的電腦上登陸可以採取自動登陸的辦法,科技的先進直接導致了我的健忘。
當我輸到第六遍的時候,我終於選擇了放棄,做人千萬不要和自己的記憶作對,八位的號我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六位,那豈不是要試一百次才行,只能厚着臉皮道:麻煩用你的Q查一下我的Q名,我叫冷容……
還沒說完,他便將屏幕推向了我。我只好用顫抖的指頭飛快地敲下Q名,發動整個大腦的高速運作,才勉強地記下了號碼,然後登陸。好在密碼是記得的,因爲太好記了,是個小時候迷路總用得到的數字。
這年頭,大家習慣於潛水,所以好友名單裡一片黑白,把SOS傳遞給同宿舍的莎翁、微微、泥巴,估計這幾個沒天良的還在潛水,昨夜的口水。
“謝啦。”這回真實地難掩心頭的喜悅,因爲馬上就不須待在他的身旁了。
“我一般地,不會接受,女生道謝。”他一字一頓地說着,彷彿自己像個救世主。
“那我收回。”神氣什麼,也不過是幫了個小忙,就擺了副拽樣給誰看。
“那不可以。”他慢條斯理地收好電腦,神情淡然。
“喂,你很奇怪呃。算了,你愛怎麼就怎麼。”一看到他就有點渾身不舒服,我索性轉身踮腳往宿舍方向望去。
“你叫什麼。”
我沒好氣道:冷容屏緗。
“Q名一樣。”聽到我的名字竟是這樣的反應,他算是最獨特的一個,而非張大嘴,滿懷崇敬地重複着久仰大名今日一見不枉此生還請指教之類的。人出了名,總是比較無可奈何的,我不禁懷疑他是從其他校區剛調過來的菜鳥。
“用得着你管。”我自信自己的語氣充滿了挑釁的味道,完全沒了淑女風範,“那你叫什麼。”
“慕連暮吟。”人怪,名也怪。
“姓慕連還是慕。”話一出口,察覺到他嘴角稍縱即逝的弧度,不是笑,是種隱藏得很深的譏諷,我開始後悔。
“姓慕連暮。”
雨在風的鼓惑下,肆無忌憚地往裡飄灑,我象徵性地往門內縮了縮,還是不能避免被淋溼。
他皺着眉向我走來,樣子有點駭人,炯炯的眼神匯聚成一條線,像要將我看透般。
孤男寡女,獨處一門。唉,又在胡思亂想……
他的手伸了過來——
不閃不避地停在離我腰間寸許的地方,他的眼裡有着獵人冷酷的玩味,他感興趣的只是他的獵物。
我斜睨有點生鏽了的鎖,在他蒼白的指間頹廢下去。
“髮卡借我。”向人借東西,口氣卻蠻強硬的,還自作主張地省略了問號。
還好本大小姐心胸開闊,不與他一般見識,把挪了位的髮夾取下遞給他。
他把學生卡取出,雙管其下,一番撬動後,門竟乖乖地咧開嘴,露出黑漆漆的牙齒。
我接過他遞來的髮卡,一腳踢開門,躲入了黝黑的通道內,嗆人的酒精和消毒水味道從四周掩了上來,讓混沌的頭腦一下子豁然,但沒有開朗。
我的天,怎麼會到醫學院大樓來,這樓上的正是臨牀醫學的解剖室,汗毛像得了號令似的,全部震悚,喉嚨很無奈地乾澀,肚子不配合地不合時宜地嘀咕着,唱着司馬懿不加理會的空城計。
最惱人的是又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
天!——乾嘔。他不會想歪才怪。
“外面挺冷,你不進來躲雨嗎?”裝作好心得邀請他,突然發現自己沒報考藝術表演系,真是個損失,我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表情可以假到這程度,可見我平時都是待人真誠。
“喜歡這樣。”
這人真的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把本姑娘撇在這陰森森的通道里,自己卻在外面涼快。
“幫我看下,我的朋友上線了沒。”冷氣鑽進領口,我再一次裹緊衣服,跺了兩下腳。
“沒。”
這羣人死哪去了,太不夠義氣了,枉費我平日裡是怎麼對待她們的,有福同享,有吃同搶。
“幾點了?”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動較準北京時間的肚子的抗議,我估計快十一點十五分了。
“十一一刻。”
真是惜字如金到這種程度,好端端的報時被省略成這副德性。
“大多數人,去北校區。”
我徹底地絕望,這才透徹地想起,大隊人馬都在北校區開運動會,幾乎是痛不欲生的蹲下來,把頭枕在包包裡,很有欲哭無淚的感覺,白胖胖的飯粒和香嫩的肉老懸在眼前亂晃,勾引着讒蟲一起私奔。
“你餓不餓?”
我擡起頭來,不知是感激他頭一次使用了問號,還是感激他體諒我的飢餓。
“如果你要衝去打包的話,還是請你直接衝到宿舍去拿傘,那樣的我會更感激你。”要求似乎有點過分,但是明智的。
不屑的嘴型裡閃出四個字,我沒有聽到,應該是他不屑說清楚。
他重新打開電腦,上了Q,調出似乎是外賣的號碼。
“要點什麼。”他熟練地敲出幾道菜名。
“跟你一樣。”我記起了一件很重要的急需坦白的事情,“不過,我忘了帶錢。”
他的手指絲毫沒有停頓的拖泥帶水,嘴上說着:我來請客。
“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啊。”既然是他請客,就只好表現得好一點,沒話找話說,儘管我知道他又不是天公或是天公它親戚。
“你是感嘆,還是疑問。”他隨手調出一張衛星圖,眯着眼看了起來,“下到十點。”
氣象?天文?差不了多少吧,那就權且信他一回,可又不甘心讓他把這麼殘酷的預言加諸我腦內。
“你不試試找你朋友送傘過來。”這是一個藏了許久的問題了,就算是剛來也應該有幾個比較熟的。
“我沒朋友。”
“舍友?”
“我也沒有。”
“那你住哪?”
“校外租房。”
“那一定很舒服,又很自由。”
“都差不多。”
還想說點什麼,嘴張了張,嗓音淹沒在外賣叔叔狂野的歐兜邁聲中。
外賣叔叔屁顛屁顛地提着兩個袋子蹦下車來,樂滋滋地接過錢,眉開眼笑地消失在劣質煙霧裡,恐怕一下雨,就屬外賣店和雨傘店最高興了。
我悵惘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突然靈光一現,卻令人備感無奈,比找到手機被發現沒電猶甚:你怎麼不叫他外賣雨傘。
“你不早說。”他擡起頭,看着悵然的煙被澆滅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