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卷 --桃之夭夭
何草不黃
何日不行
何日不將
經營四方
有芃者狐
率彼幽草
有棧之車
行彼幽道
清揚的歌聲漂盪在遼闊的草原,天空偶爾飛過一兩隻不知名的鳥兒,它們引頸哀鳴,惹得人也跟着一起難過。
有些地方的雪還未消乾淨,正慢慢地彙集成一條條小流,有些流進湖裡,有些悄悄地滋潤那被冬日侵蝕過的蔓草,期待即將到來的春日。
已然是傍晚時分,護送小楚國公主 回長安的一行人就地安營紮寨,因爲纔剛融了雪,木頭雜草等物還溼着,點着後灰煙四起,嗆地人直咳嗽。
幾個軍銜稍高的將士拉了幾根長木頭,團團圍坐在燒地正旺的火堆前,吃烤肉,喝烈酒,順便吹牛打諢。
蘇人玉笑着搖搖頭,這羣混人嘴裡還能有什麼乾淨的,不是女人就是幹仗 。他纔剛翻轉了下烤的兔腿,就看見寶貝外甥又在發愣了。
已經將不語送走半月有餘,可寒兒仍不能釋懷,這些日子他的話更少了,若不是想要上長安尋爹,想必這小子決然不會離開他姐姐。
兔肉裡的油被烤地呲呲作響,一滴一滴地掉在柴碳上,再撒上一小撮鹽,香味登時便四溢開來。
“寒兒,肉能吃了。”蘇人玉怕穿肉的鐵棍燙着千寒,特意用自己的手帕包好,這纔給外甥遞過去。
周圍坐着的幾個將士見狀,互相交換了下眼神,不懷好意地打趣兒:“呦,我說老蘇,你要不要給他撕好了再喂進口裡?”
“哈哈哈。”
“老蘇,你會不會替他把尿啊,哈哈。”
許是被人取笑的不太好受,千寒一聲不吭地接過烤兔肉,起身往湖邊走去。
“寒兒,這還有熱好的馬奶酒,你不喝呀。”蘇人玉見外甥並不搭理他,便將手裡端着的大瓷碗放到地上,他沒好氣地瞪了幾眼這些人,冷聲說道:“他是最知禮的孩子,你們以後少拿他開玩笑,小心我翻臉啊。”
其中一個容長臉面的將軍一聽這話,登時樂了,他嘴兒朝湖邊努了努,奸笑道:“好孩子會弔膀子?你瞧,你們家寒兒在和小楚國公主做什麼。”
蘇人玉扭頭看去,果然瞧見湖邊的大石頭上並排坐着一對少年男女。此時正值夕陽西下,餘暉撒在湖面上,風一吹,便盪漾起片片橘紅色的波紋,無論景還是人,都很美。
“這小浪蹄子,纔多大就會勾·引爺們了。”蘇人玉眼神發寒,顯然他很不喜歡外甥和那個小公主太過親暱。他沒好氣地端起酒準備喝,碗沿兒纔到嘴邊,這男人忽然一股腦全潑進火堆裡。
軍裡的男人灑脫慣了,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那容長臉的將軍瞧着蘇人玉這般反應,半勸半打趣笑道:“行啦老蘇,雖說這小楚國公主不是什麼正經的宗室女子,好歹也是得了個封號,模樣還算周正,配得上你家,”
這將軍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蘇人玉打斷。
“屁!就她這種資質,也想高攀我寒兒?”
長臉將軍一聽這話,火也上來了:“護犢子也不是這麼護的,你外甥又不是金子做的,人家姑娘全須全尾的怎麼就配不上了。”
“我外甥可是,”
是皇子!
當然,這話蘇人玉肯定不會說出來,他只是陰測測一笑,不屑地瞥了眼那跟他爭吵的將軍,然後從懷裡掏出封信,就着火光細細地看。
信是前天從 回利州發來的,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幾個字:韓度正往 回塔縣趕。
火光溫柔地照在蘇人玉俊美異常的臉上,他漆黑的瞳仁底下彷彿有絲興奮閃過,只見這男人將紙揉成團兒,輕輕彈進燒的正旺的火中。
“哎,此番去長安路途遙遠,也不知道咱們能不能在今年底趕 回西州的家裡過年。”
“是啊,打這一來 回,慢的話小半年就過去了。對了老蘇,你以前不是在長安住着麼,那兒到底怎麼樣呀。”
“天子腳下,自然無比繁華了。”蘇人玉扭頭看了眼千寒,勾脣一笑:“這次去了,我就沒打算再 回來。”
***
夕陽總是落的很快,等到繁星點點時,大地又是一片孤寂。
“”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
小楚國公主才唱完這幾句,就聞見一陣噴香的味道,她扭頭一看,果然身後站着個拿烤肉的瘦高少年。
“寒哥哥。”
小楚國公主滿臉歡喜,連忙往邊上挪了下,給千寒騰出塊兒地。
小楚國公主名叫封玉,年歲跟千寒差不多大,身量不高,還不到千寒的肩膀。她人很白,跟雪團似得,鼻樑不高不低,眼睛不大不小,還稍微有點胖,不過這倒顯得她更可愛了。
千寒將舅舅給他精心烤制的兔肉遞給封玉,低着頭,從旁邊的草叢裡一顆顆地撿石子兒,使勁地往湖裡扔。
“寒哥哥,你不吃嗎?”封玉將頭湊到千寒的跟前,眨巴着眼睛,笑道:“你要是都給我,你舅舅又該給我臉子瞧了。”
封玉出身寒微,父親不過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官,因爲跟皇家有點親,加之年紀又合適,這才被皇帝封爲小楚國公主的,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她雖有這麼個封號,不過是個陪嫁的膡妾罷了,跟大楚國公主的嫁妝沒什麼兩樣。
果然吧,人家夕月人根本就不認她,連花車都沒叫下,就讓蘇人玉他們原封不動地給送 回長安。
見千寒仍不言語,封玉便將烤肉放在一邊,陪着男孩一起扔石子兒。
千寒見狀,柔聲道:“你怎麼不吃,肉若是涼了就不能吃了。”
風帶着湖水的涼氣一併吹來,封玉將身上穿的錦袍往緊拉了下,問道:“你是不是又想你姐姐了?”
“嗯。”千寒話一向不多,他心裡縱有千般鬱悶,也不會說出來。
“哎。”封玉又往湖裡扔了塊石子兒,正巧打中一片浮萍,她是個天真爛漫大的小女孩,想什麼就說什麼,胡亂安慰道:“你姐姐長的那麼標緻,又有一肚子學問,夕月王肯定會對她很好的,你就別擔心她了。”
“傻孩子,不是這樣。”
千寒嘆了口氣,他沒法跟封玉說這裡邊錯綜複雜的政治關係和人事鬥爭,只能說,每個人都無奈,但每個人都無可奈何。
“我們一樣大,可你總叫我傻孩子。”封玉彎腰朝湖面瞧去,碧波里登時出現張白嫩的小圓臉,她左右扭了扭頭,又眨了幾眨眼睛,明明已經不小了呀。
忽然,封玉感到背後一陣寒涼,扭頭瞧去,果然看見那個蘇人玉將軍站在他們身後十幾步處,正一臉嚴肅地瞪着她。
封玉不滿地朝蘇人玉做了個鬼臉,自從她和寒哥哥說上話,這個煩人的舅舅就百般地看她不順眼,有一 回甚至警告她離寒哥哥遠些,否則就要她好看。
“哼,你舅舅又來監視咱們說話啦。”封玉扁着嘴兒,一股腦將手中所有的石子兒都扔進湖裡,氣呼呼道:“他人雖然漂亮的一塌糊塗,可怎麼那麼兇,好像我欠了他錢似得,真是個討厭鬼。”
“你別那麼說。”千寒也是打心眼裡厭煩玉舅對他‘事無鉅細’的照料,可那畢竟是關心他的,這個理兒他還懂。“舅舅沒有子嗣,他心疼我,把我當成了兒子一般栽培,你以後不要罵他了。”
封玉覺得寒哥哥哪兒都好,人高,長得也俊,有學問,還會武功,就是有時候心有點忒軟。
“那也不能撒尿都陪着你吧。”封玉臉兒一紅,小聲咕噥道:“我聽見的,昨兒晚上你要去解手,他死活都要跟着,說什麼天太黑,怕你看不見路跌倒,你又不是穿開襠褲的小孩子,他未免管的太寬了吧。”
幸好千寒人長得不白,否則就叫這小姑娘看見他漲得通紅的臉了。
“咳咳。”千寒輕咳了幾聲,忙將話題岔開:“你剛纔唱的歌兒可真好聽。”
封玉不似那些高門千金那般端着矜持,她天生帶了股子天真爛漫的癡氣,一聽這話,笑顏大開,忙道:“我剛纔唱的是《何草不黃》,太過傷了些,你要是還想聽,我重新再唱一首。”
“好,我想聽。”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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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塔地處大呂國的北方,長安那邊早都開春了,可這裡仍是嚴寒一片。這幾日好像又冷了些,那河上的冰結的老厚,車馬都可以行得。
也許只有到這夕陽西下之時,當落日的餘暉撒在官道上,纔可給人以一種暖暖的錯覺。
從遠方忽然出現了兩個騎馬的人,他們一前一後到了 回塔縣城外。
爲首的男子騎了匹通身黝黑的駿馬,他頭戴一頂水貂皮做的暖帽,身穿精心裁剪的黑色大氅,腳蹬小牛皮長靴,面容冷峻,尤其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桀驁不馴神情,更讓他天生的貴族氣派濃重了。
男子面無表情帝看着城樓,手將鞭子攥地吱吱作響。
後面的那匹馬上是個女子,看上去約摸有二十五上下,人挺黑的,丹鳳眼,高鼻樑,頭髮似尋常男人那般用方巾扎住,她策馬行至男子身邊,柔聲道:“官人,你可別衝動,聽說那姜之齊的手下們都不簡單。不過你也別怕,你娘子打架從來沒怕過誰。”
男子彷彿不喜歡聽這女人這般叫她,眉頭都皺着嫌惡之色:“你能不能別叫我官人。”
這女子噗嗤一笑,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登時就露出來,這時倒顯得她沒那麼醜了。
“那我叫你啥,相公?老爺?”
這個英俊不凡的男人顯然是拿這個女人沒辦法,幾次三番想要說她,可又閉了嘴,使勁兒地揉着他發疼的太陽穴,無奈道:“你就叫我韓度,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