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翁同龢談了一下午,看了看書房內的西洋鍾,已是下午三點了。翁同龢退去後,我一個人在書房呆了一陣,想着千頭萬緒從何處理起纔好。
以前曾與朋友爭論過光緒朝變法的事情,朋友都認爲如果袁世凱不背叛光緒,中國將會走上一條光輝的道路。這個觀點我是部分贊同的,因爲我覺得戊戌變法走的是一條比較正確的道路。君主立憲,也比較適合當時中國人的皇權思想。但是細細想來,如果袁世凱不背叛,就真的會變法成功嗎?
未必吧?在我看來,那是幼稚的歷史觀,從後來袁世凱的舉動來看,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如果按照譚嗣同的設想,袁世凱兵圍慈禧,蕩除頑固守舊勢力後,他的地位又豈是康有爲梁啓超之輩可以控制的?接下來的不會太長時間裡,袁世凱肯定會攫取大權,然後逼光緒禪位,中國,還不是要走上那個洪憲皇朝?然後接下來護法戰爭什麼的……繼續上演。
固然一些偶然的因素會改變歷史的軌跡,但是,改變不了方向吧。我這樣想着,深深嘆了口氣。如果北洋水師擊敗日本艦隊,如果八國聯軍被盡殲在京津之間……這樣的如果還有很多很多。但是那樣,國家就能夠一下子強大嗎?不能。就像我常說的那樣,人生是單向的,歷史同樣如此。
眼前我就有這樣的改變國家命運的機會,又從何處入手呢?短短的半小時時間內,我給自己定下了三步走的目標。第一步,站穩腳跟,培植起自己的帝黨勢力,削弱後黨勢力;第二步,誅慈禧。絕對不能讓她活那麼久,那是中國最大的災難;而第三步呢,就是強國強軍,改變這晚清的世界弱國形象。
這三步,哪步都不容易,而且,也不是順序進行的,完全可以同時進行。我想了想,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最親近的,莫過於我的“親生父親”——醇親王奕譞了,而現在,正有一個機會,醇親王看上去身體很是不好……
當晚仍是在鍾粹宮皇后那裡過夜,畢竟隆裕是我來這裡後的第一個女人,珍妃什麼的我又沒見過,對隆裕也沒那麼討厭,更況且,討好她對我的地位有百益而無一害,果然我連去兩日,她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對於我來說,北京是個陌生的地方,第二天下午,在以去各親王府籌款並探望生病的六王七王的名義下,得到慈禧的許可後,我坐了約半小時的車,纔來到了醇親王府第。
天子親臨,自不是小事,早早得到消息的醇親王一家早早在門口候迎,當我下車時,面前已是跪的黑壓壓的一片。我連忙扶起當先的醇親王奕譞及王妃,讓大家都起來。在初夏的陽光下,奕譞的額頭盈滿一層細細的汗珠。
進了王府,別有洞天,這王府當真是極大,風景也是極好,假山碎石,小湖楊柳,都是別緻風情。
進了那名叫退省齋的書房,正看見那副著名的對子:財也大,產也大,後來子孫禍也大,若問此理是如何,子孫錢多膽也大,天樣大事都不怕,不喪身家不肯罷。我凝望這副聯良久,想起歷史上這一家的繁華盛衰,不僅唏噓不已。
書案上放着一枚欹器,朕着一方宣紙,上寫六個大字:滿招損,謙受益。我立在當中,良久無話可說。這個從人性角度來說很是可敬,也很是可憐的老人,就要去了。(欹器,一種巧器,只有裝一半水的時候才能保持平衡,如果滿的或者空的,就會歪倒。)
“皇上……奴才奕譞不值得皇上冒此風險……”,奕譞凝視着我,略略顫抖着說道。
“阿瑪,兒子此次來探視阿瑪,是老佛爺恩准了的。聽說阿瑪您身體不好,老佛爺很是擔心呢,特地叫兒子來看看。”,我寬慰他說道。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壽限將近。
奕譞笑了笑道:“奴才身子硬朗着呢,多謝皇上和老佛爺垂念。”
“都說了,這就我們父子兩人,別叫我皇上了,兒子聽着難過。”,我想着自己的遭遇,配合語調,眼睛頓時紅了。
“唉——”,奕譞只嘆了口氣,低着頭沒有說話。良久纔像下了決心似的擡頭道:“皇帝做的不快活嗎?”
我點了點頭,無限落寞地說道:“朕……這也叫皇帝嗎?”
奕譞咬了咬嘴脣說道:“早知如此,就該不讓你進宮;我奕譞自己的孩子自己養……讓你進了宮,我就不該辭了那些實缺,領侍衛內大臣,御前侍衛內大臣,這些缺要是我還都管着,也許孩兒這皇帝做的還有滋味些……”
“阿瑪……”
奕譞搖了搖手,繼續說道:“兒啊,你父親這一生,得也是自這謹慎得;可失……失卻父子天倫,失卻雄心壯志,卻也是失之於這個謹慎啊!”
“阿瑪——”,我輕輕將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跪下道:“阿瑪,孩兒不孝,不能膝下盡孝,卻叫阿瑪擔憂……”
“別這麼說,快起來,你是皇帝,若是讓人看見。我們全家都要遭殃!”,奕譞左右看了看,將我扶起,臉色卻也變得堅毅起來,獰聲說道:“誰要是阻着我兒子,我奕譞也不是好惹的!載漪,剛毅這樣的鼠輩,也敢做非分之想!”
見我不解的樣子,奕譞解釋道:“你額娘上次去宮裡爲我解釋修園子工程上的事,誰知道太后竟然當着你額孃的面誇耀瑞貝勒的兒子溥俊有天子氣象,孝順平和,若我兒無嗣的話,可入繼大統。後來在宮裡碰到那孩子,果然甚得太后歡心。前兩天太后還說要加載漪郡王爵呢。當日就有剛毅和榮祿逢迎,要給載漪加爵。兒子啊,我想這裡面恐怕有兩層意思,一是給我們個警告,二來,怕是要你多多親近皇后,早日有個子嗣,也好斷了那些鼠輩的念想。兒子,爲了你自己,也爲了這個家,你就多親近親近那個那拉氏吧。”
我聽着他的分析,覺得大有道理,點點頭道:“阿瑪放心,兒子這兩日都宿在鍾粹宮,皇后看上去高興不少。”,心下暗呼僥倖,我來這裡來的還真是時候,難怪光緒會獨自在瀛臺沉思半日,原來不是爲了修園子的事情,而是爲着皇位不穩的緣故啊。
我踱了兩步,搖頭說道:“當下當務之急,是把修園子的事情儘速弄好,翁師傅也是這麼說,他指望着老佛爺日後能安心在那頤養天年呢。唉,照朕看,可沒那麼簡單。”
“哼,她能頤養天年?前朝同治……她的親生兒子都那樣……何況……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的說話,我連忙給他順着背,端來茶水讓他喝了一口。
奕譞緩了一陣,繼續說道:“但願……如翁師傅所說吧。不過皇帝,翁同龢這個人,沒有他表現的那樣忠,此人日後必是禍害,老六也跟我一個看法,皇帝你可要留點神。”
我當然知道,這個翁師傅私心極重,防是要防的,不過卻不是現在,想起剛纔奕譞提起的榮祿,心念一動,戊戌變法可不就是毀在他手上嘛。於是隨口問道:“阿瑪,剛剛您說的那個榮祿,是什麼職務?”
“嘿,他哪有什麼職務?當年靠跟着老六搞肅順他們一夥得了老六的賞識,當了幾年總管內務府大臣,後來因爲錢銀上的事情犯了事,又不知怎麼得罪了李蓮英,忤逆了太后,自光緒五年起就一直賦閒在家,最近正好西安將軍出缺,他受了江蘇巡撫剛毅的指使,跳出來想謀這個缺罷了。小人一個而已,不過皇上您可不能不防。”,說話間奕譞一直咳嗽,我不忍再讓他多說話,便點了點頭讓他多多休息。修園子的銀子已經交由翁同龢去辦了,不用煩憂。便叫人讓他安歇,自己則留在書房,召來自己的弟弟——醇親王世子載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