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承諾
溫子甫靠着椅背，垂着眼，呼吸沉沉。
童年趣事，死別悲痛，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溫子諒留下來的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尤其是他入京之前用過的那些，都在臨安的定安侯府裡收着。
侯府那麼大，人又這麼少，根本不缺地方收東西。
前些年沒有丟，等溫子諒出事之後，越發不可能丟了。
可溫子甫從沒有想過，會在他處，看到長兄留下來的痕跡。
哪怕只是一個拇指印，都讓他的嗓子澀得發痛。
溫子甫不會忘了長兄的模樣。
不用閉上眼睛，他都能在腦海裡想象出溫子諒一遍遍翻看文書的樣子。
每一個字，溫子諒都會看得很仔細。
那被春雨騰起的西子湖的水氣，像是全涌進了他的眼眶裡。
溫子甫深吸了一口氣。
隔着光陰，他要給溫子諒一個承諾。
在沈家被圍之後，畢之安就來過一次。
皇上那兒催得急，這案子要快些辦妥，應該能在這個春天有個了斷。
倘若是收集罪證時打草驚蛇，平西侯府滅尤岑之口，還能讓他留下一封遺書嗎？
卻是沒有想到，這些時日，家中變化不少。
當然，這場美夢，他對桂老夫人都是點到爲止，他怕母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有時候母親興致高漲時，也會寄望那一日，溫子甫會附和，卻也不敢全情投入。
有難，也有喜，受過委屈，也讓他看到了希望。
溫子甫更敢做夢了。
畢之安要查，就去查朱鈺啊。
尤岑若懷疑平西侯府，他可以私下蒐羅證據，一旦證據在手，直接上呈御書房，他一個侍郎，還能被“無法直達天庭”給難住？
平西侯府牆倒衆人推，溫子諒和夏太傅等人的堅持，在那股力量之前，不過是螞蟻撼樹。
“尤岑作爲兵部侍郎，他想要告發，有很多辦法，他甚至可以直接面聖，”畢之安整理着思路，道，“他不需要用自殺這樣的法子來告。”
結果，沈臨、沈灃雙雙稱病。
畢之安道：“尤侍郎若是被害，那封遺書就是假的，是誣陷平西侯府，當時，沈家一力主張趙家通敵。”
“辛苦畢大人了，”沈燁拱手，在主位上落座，“兩位老太爺身體抱恙，不能過來，還請畢大人見諒。”
溫子甫轉頭看向窗外，雨依舊下着，他視物模糊。
等三年期滿，庫房清理這些舊文書時，他與畢大人說一聲，把這一沓討回去。
畢之安何嘗不知道呢？
沈家的自辨就是沈臨的那幾句話，再之後，他們一直沉默着。
與此同時，沈家大宅之中，畢之安收攏了手中的傘，走進了花廳。
“老太爺前回就說了，講究證據。”沈燁道。
可饒是如此，他們都沒有放棄。
當時沈灃答得很簡單，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翻案、復仇，溫子甫只是做夢時想想，他的能力有限，只能如此了。
淅淅、瀝瀝又綿綿。
沈燁搖了搖頭：“這些問題，當年朝堂上就已經辯過了。”
沉默到了今天，重查尤岑之死，畢之安就必須再來問問。
畢之安抿了口茶，聽見腳步聲，擡頭看去，與進來的沈燁四目相對。
三年前，溫子甫覺得，他能替長兄做的事情很少。
沈燁一聽夾帶私運就胸口冒火。
他更不該氣餒了，他又怎麼可以氣餒呢？
前一刻生出來的那點兒灰心，散開了。
他也怕失望。
當初，尤岑沒有其他必死的因由，所有人才會都被“自盡揭露平西侯府通敵”給牽着走。
今時今日，局面已經不同了，現在，要被推的是沈家。
畢之安道：“尤侍郎的死，恐是謀害。”
這一回，他會竭盡全力，給長兄證明，給平西侯府一個清白。
讓皇帝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都是他的兒子在搗鬼！
三年前，那是最無望的時候。
萬一呢？
萬一真有平反的那一天呢？
孝順母親，代長兄的那一份一塊盡心；照顧好宴姐兒和章哥兒，失去父母的孩子心靈脆弱，他不求他們成龍成鳳，讓他們衣食無憂、能自在滿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當年，沒有人提出定門關運達的物資缺斤少兩，運輸途中有人夾帶私運，”畢之安道，“當年，一團迷霧，沒有人知道，這可能纔是尤岑不得不死的原因。而那封遺書，不過是遮掩。”
可現在，定定看着這枚拇指印，溫子甫的心緒無法平靜。
今日這破事都是朱鈺惹出來的，而且尤岑的死，也是朱鈺算計了他們。
看了一遍又一遍，還在繼續看。
歸德府遞上來的案卷，狄察妻子的控告，他來詢問沈家人。
坐直了身子，溫子甫重新看着那枚拇指印。
管事請他入座，又安排好了隨行的幾個官員，一一奉茶。
一旦發現了尤岑還有其他被滅口的可能，案子自然就不一樣了。
沈臨客氣些，多說了幾句：“武安規說，他奉了沈家的命，可他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奉了沈家哪一個的命，狄夫人說狄察被逼死，逼死他的書生模樣的人，我也不清楚是哪裡找。我這麼說，並非是爲難畢大人，而是，講究證據，不然，都是空口白話。”
一邊期盼着能有曙光，一邊在心裡留下一條退路，膽怯也好，小心也罷，長兄不在了，他和三弟得扛着這個家，他是哥哥，責任更重。
他想起了江南的春雨。
沈燁皺了皺眉頭：“是，時至今日，我還是質疑平西侯府。但是畢大人，不能因爲我們質疑趙家，就說尤侍郎是被我們害了。”
很是溼潤。
他想讓母親，讓宴姐兒、辭哥兒，都能看看這個拇指印，看到三年前的溫子諒是多麼的執着與堅定。
伸出手，溫子甫把自己的大拇指按在了上頭，很用力，用力到指甲蓋泛紅。
畢之安笑了笑。
思及此處，沈燁氣得就要把“朱鈺”的名字給說出來。
他放下茶盞，站起身，禮數週全：“沈少保。”
可最終，沈燁還是嚥了下去。
他記得兩位老太爺的交代，他們現在，還不能把朱鈺供出去。
他不能壞了老太爺們最後的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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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