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宅。
吳管家穿過長長的花園走廊, 敲響花圃的雕花鐵門。每天這個時間,肖夫人都會在花園裡侍弄花草,說起來這還是肖老爺去世後才冒出的興趣, 肖誠忙碌家族事務不常回家, 這滿花園的花花草草反而成爲老夫人最親切的陪伴。
“夫人, 陸小姐打了兩個電話過來。”
“什麼事。”
“還是這次少爺出國的事, 雖然事先有過告知, 但陸小姐還是執意想一同過去,所以向我們詢問少爺在西班牙這一週的具體行程。”
“我們哪裡知道啊……”肖夫人嘆息着擦擦手,又取了花壺開始澆水。“你沒有告訴陸嫣肖誠這次去是處理公事嗎?”
“說了, 但是陸小姐的態度很堅決。”吳管家臉上難得沒有什麼恭敬的表情,“並且對我們一再的強調, 她是肖家未過門的兒媳, 有權利知道少爺的一切活動。”
“是嗎。”
“夫人, 恕在下直言,陸小姐這樣強勢的干涉肖家內務, 是否不大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肖夫人撿起一片萎敗的秋菊花瓣收入掌心,漫不經心道:“當年我們最艱難的時候,如果不是陸家雪中送炭支援一把,現在G城哪還有肖誠與我說話的餘地。你真以爲陸嫣只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大小姐?她的一言一行, 多少代表着那個人的意思。”
——陸家的真正掌舵人, 陸利。
吳管家的呼吸緊了緊, 忍不住站直身子, 似乎光是這人一個名號, 就憑空給人無限壓力。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阻止陸小姐去西班牙了。”
肖夫人閉閉眼, “非但不能,還要極力促成她這一趟行程,不能讓陸利有任何懷疑。”
“可是少爺那邊……”
“你把情況一五一十全告訴他,這件事要怎麼兩全,讓他自己處理。”
“是。”
“等一等,”肖夫人忽然出聲,依稀想起什麼,疑問:“陸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要求去找肖誠的?”
吳管家算了算時間,“就是少爺啓程那天。”
“肖誠辦事,從來不會把時間壓得這麼緊迫,最少也應該拖延幾天才被陸嫣發現。陸嫣居然當天就知道了……”肖夫人冷冷一笑,“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吳管家隱約猜到幾分,但還是沉下心聽肖夫人繼續道:“或許肖家這麼多年的‘順從’,從一開始就是不必要的。”
索斯特酒店裡,肖誠緊鑼密鼓的工作似乎一直沒有停歇。謝小唯原本並沒在意,但是連着幾天下去,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肖誠,你、你都三天沒閤眼了。”
“是麼。”
“工作不能放一放嗎,至少睡個覺。”
靜了靜,肖誠的目光從電腦上轉開,望向身邊的謝小唯,謝小唯正侷促的捧着一杯熱牛奶,一看便是爲肖誠準備的。
肖誠放下鼠標,這幾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捏捏酸脹的鼻樑,沙啞道:“我都忘了,這是你的假期,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出去玩吧,房間掛着你的名字你可以隨時來住,不會收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小唯忙辯解,“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度假計劃,還不如留在這裡幫你點忙,但是你這樣熬下去身體早晚要吃不消,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肖誠的眼睛在臺燈的陰影下眨了眨,“你擔心我嗎?”
謝小唯被這一問問住了,習慣性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偏偏臨到跟前又卡在嘴角,模模糊糊吐不出來。
肖誠沒有追問什麼,重新回到工作面前。
謝小唯緊緊咬住嘴脣,聲如蚊蚋:“……我擔心你。”
黑暗中,肖誠的嘴角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下一秒他便推開了電腦,拿過謝小唯手中的牛奶一飲而盡。“我去睡一會兒,兩個小時後喊我,如果你要出門,就在走之前給我手機定個表。”
“就睡兩個小時?!”
“就兩個小時。”肖誠換上一套嶄新的睡衣,毫不介意在謝小唯面前顯露自己的身材,不過後者一心計較着時間,倒沒再閃躲這些細枝末節。
肖誠似乎連一分鐘都不想耽誤,眨眼功夫就躺上牀,謝小唯幫他把室內溫度調好,又細心的拉上窗簾,最後,肖誠含着困頓不清的聲音又補充了一句。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
謝小唯不大明白,但是不等他再問什麼,牀上的人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算了。
謝小唯在牀頭擺好一杯清水,又把兩人的手機調整成靜音模式,最後回小廚房收拾牛奶杯。小廚房的案板上,放着一粒粒粉碎的白色藥末,謝小唯把藥末一絲不剩的全掃到水池裡,衝的乾乾淨淨。
那是房間裡自配的助眠藥物,用來幫助夜晚休息不好的酒店住客,而他卻把這些藥片碾碎了放在剛纔的那杯牛奶中——肖誠說的一點沒錯,他的確大膽又放肆,這麼多年的分離,哪有人又會一成不變。
安頓好肖誠,謝小唯拿上錢包和房卡便出門了,臨走時還細心的關閉“打掃衛生”的提示燈,他可不希望肖誠這好不容易的休息被人打擾。
外面陽光大好,照耀的人心頭舒坦,但是深秋的涼意還是趁隙鑽入領袖,冷不丁凍起一身雞皮疙瘩。
謝小唯搭了一輛車,半個小時後,出現在某條商業街的一家低調的美式酒吧前。
回國後他曾頻繁來過這裡,所以熟門熟路,門口的保安和酒保都認識他,就連酒吧的老闆都對他有幾分印象。
“呦,小唯今天又來找人啦?”——因爲來的次數多,又從不肯進門消費,久而久之店裡的人都形成一個默契的共識:瞧瞧,這小傢伙多半是來找人的。
這家酒吧的酒品並不多名貴,最出衆的反而是這裡的環境和氛圍——畢竟在G市,這樣公開營業的牛郎酒吧不多了。
誰知今天謝小唯卻微微一笑,“不,我今天來消費。”
在一干人錯愕的圍觀裡,謝小唯眼也不眨的走入店裡,點名要了個豪華包間,又點出兩瓶好酒。酒吧的老闆早就注意到他了,親自迎過來:“咱們老店不欺熟客,小唯啊,你這頭一回消費光桿子可說不過去,是叫大哥給你選,還是你自己一個個挑?”
謝小唯的食指摸摸下巴,“我挑就好,不過說真的,無論我挑哪一位都行嗎?”
“當然,我們這兒坐店的各個都是百裡挑一,你喜歡哪個就挑哪個。”
謝小唯清了清嗓子,湊到老闆耳朵邊嘀嘀咕咕,一番話下來,老闆的臉上像被塗抹了七彩染料,紅黃藍綠好看的一比。
好半天,老闆才酸着牙絲溜溜道:“小唯啊,還真看不出你居然好這口兒,你、你確定要點這幾個?不再看看別的啦?”
“確定確定。”謝小唯笑眯眯的推來兩張紙幣,“我趕時間,能儘快安排嗎?”
老闆搖着頭離開了,不一會兒,四個面生的男人魚貫進入房間。放眼望去,從長相到個頭到氣質參差不齊,不過最重要的一點,裡面只有一位是真正意義上的牛郎。
謝小唯輕輕咳嗽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表現能鎮得住氣場,等到幾人站好,謝小唯向他們拋出一個問題:在來這家酒吧之前,你們在哪裡工作,工作了多久?
幾個男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謝小唯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還是老實回答了,聽完所有人的回覆後,謝小唯指向最後那個瘦瘦小小的駝背男人,衝老闆開心一笑:“就他了!”
老闆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攏,老天哎,這個人可不是什麼牛郎,是他們店裡在後廚清潔打雜的老王啊!
老王看起來有四五十歲了,兩鬢灰白,身子佝僂的厲害,完全一副被封建社會壓迫的勞苦人民。不過顧客就是上帝,老闆交代老王幾句,帶着衆人退下了。
“坐,別客氣,叫您王叔行嗎?”
“行,行!”老王比謝小唯可緊張的多,這店裡是幹什麼生意的,他天天耳濡目染一清二楚,可是萬萬想不到,自己也有被推到前臺招待客人的一天。再說自己這模樣,一沒臉蛋二沒身材,放婚姻介紹所都賣不出去的中年失業苦力男,人家客人怎麼就看上自己了呢?
忽然老王心裡“咯噔”一下,壞咯,這客人該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特別嗜好”吧。
謝小唯哪裡知道自己在對方心裡從“不諳世事頭回客”瞬間升級到“嗜好奇特富二代”,一臉誠懇的坐在老王對面,還親自給他倒了一杯冰鎮的蘇打水。
“不用不用客氣……”老王結巴道,“您需要什麼服務,直說就成!”
謝小唯也不再推拒,開門見山:“我這次來,是想找王叔打聽一些事情,有關這條商業街的一些事情。老闆說你是這店裡的老員工,在來這酒吧之前就在這條商業街上打工了很多年,對嗎?”
“對對,有十來年了,”聽到正常的問題,老王的語氣明顯放鬆不少,“頭兩年先在最裡頭的洗浴中心,然後是社區小賣部,後來有一陣特別興夜市大排檔,嘿我還自己開了一家……”
謝小唯安靜的聽他說完,才接口:“那這樣的話,王叔對這條街的商鋪更替也應該非常熟悉吧。”
“熟悉說不上,但肯定都有印象,門面房的流動性大啊,尤其現在幹啥的都有。你說說吧,就看我記不記得。”
“那就好,”謝小唯兩眼微微閃動,“王叔還記不記得大約五年前,現在這家酒吧的前身是什麼店?”
“這……叫我想想啊,我記得路北頭這一塊全是賣服裝的,就這裡一家,哎是個美甲店!”
“美甲店?”這個答案叫謝小唯意想不到。
老王以爲他不懂,囉囉嗦嗦的解釋:“就是塗指甲的嘛,年輕的小姑娘最喜歡了,每天下了班排着隊過來,還說這家店檔次高有水準,嘿,要我說都是給外頭那些爛廣告給炒的!”
“不,等一下,”謝小唯忙打住對方的話,“五年前的這裡,不應該是一家家庭餐館嗎?門面和現在差不多一樣大小,咖啡色的外牆森林狀的招牌,名字叫做‘有家’——”
“啊,你說這個啊我想起來了。”老王一拍腦袋,“有有有確實有,那店裝的挺稀罕我還真有印象。可是時間短啊,我記得沒半年吧店就空了,再然後就成了美甲店。不過那個美甲店也沒開多久,聽說是開店的人不想搞,隨隨便便就給賣出去,才成現在這個酒吧。”
“原來是這樣……”
王叔敏銳的捕捉到什麼,“嘿小子,你是不是也想在這街上搞點生意?”
謝小唯尷尬的笑笑,“是、是啊……我想開飯店,所以總要先打聽打聽。”
說到這兒,王叔的臉色變了變,瞅瞅緊閉的房間門,這纔對謝小唯悄悄道:“我給你說個信兒,你可別透出去——在這條街開什麼都行,就是別開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