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聽到素素這麼說,小晚愣住了,那樣天仙一般的人物,難道是從煙花之地來?
“許是我想多了,也許是我想錯了。”素素謹慎地說,“我在店裡不敢提這樣的話,也不敢對我娘說,就怕被誰聽見,只能來了客棧對你說說。”
小晚忙道:“是說不得,萬一說錯話,不怕嶽姑娘聽了生氣不要你們,只怕傳出去說你們爲人不厚道,再要到別處找一份工就難了。”
素素道:“小晚,我也是這麼想的,更矛盾的是,倘若她真是從煙花之地來,並不是我瞧不起她這樣的出身,不是我忘恩負義,便是在京城知道那地方的厲害,心裡才覺得不安。”
聽了素素解釋,小晚才明白,在京城開妓-院,不是隨隨便便那麼簡單。明面上朝廷不允許煙花之地的存在,但礙着市井民俗並沒有強硬取締,於是便生出非黑非白的這麼一塊。
那些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花樓,背後大多有位高權重者支撐,特別是在京城,一杯花酒裡,包含着金錢、權利、名譽,乃至生死。
素素說:“小姐那樣的年紀樣貌,在京城必是頭牌花魁人物,可卻一個人跑來這小地方開胭脂鋪,若真是從那地方來的,她這個年紀,已經有錢爲自己贖身了嗎?又或是,哪位達官貴人把她贖出來,養在這小地方金屋藏嬌,這在京城權貴裡,是常有的事。”
小晚問:“素素,雖說那樣的出身是不大好,可既然出來了也就不相干了,你擔心什麼?”
素素卻道:“只怕前緣消不盡,不知哪天就有人闖來,金主也好苦主也好,把胭脂鋪攪得天翻地覆,我們失了一份工不要緊,倒是小姐她人好心善,怪可憐的,身邊也沒個人保護她。”
“什麼是金主苦主?”小晚不懂的,實在太多。
“金主便是那些出錢逛花樓的男人們。”素素笑道,“苦主這說法,是過去那家人裡的女人們說的,她們自稱苦主,因爲男人都被花樓勾去了,她們心裡苦,外頭倒也不這麼說。”
小晚聽得愣愣的,且要消化消化才行,又好奇地問:“女人也會找來?”
素素苦笑:“那家的大夫人就帶着小妾們鬧過幾次,有一回老爺把人帶家裡,隔天一早有急事出門,那位姑娘還沒來得及走,被大夫人逮着,拖在院子裡一頓毒打。事後甩給老-鴇子一些銀子,事情就過去了。”
小晚喃喃:“京城的男人們,還有幹正經事的麼,爲什麼我想象中那樣繁華高貴的地方,卻盡出這麼嚇人的事。”
她們閒話好久,素素怕小晚累着,便要告辭了。帶着張嬸準備的那些點心,二山早就準備了馬車,要送她回去,素素不好意思地說:“每回來,都勞煩二山來回送我,真是過意不去。”
張嬸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晚天天盼着你來呢。”
素素離開不久,小晚便下樓了,凌朝風上前道:“怎麼出來了,穿得也單薄,纔好幾分又不知輕重。”
小晚說:“我一個人在屋子裡怪悶的。”
凌朝風卻虎着臉:“不把身子養好,就老實一些,不然罰你天天在屋子裡待着不許出門。”
小晚撅着嘴:“人家纔好些,你又兇了,你以爲我被嚇大的?”
話才說完,就被自家相公一把抱起來,徑直往樓上送,她不敢在樓梯上開玩笑,只能被塞回屋子裡,但磨得凌朝風在樓上哄了她半天才好。
凌朝風下樓,只聽張嬸笑道:“真是年紀還小,撒起嬌來,磨得人骨頭都酥了,怎麼捨得不疼她。小晚若要是親孃養大的孩子,從小嬌嬌滴滴,又生得這樣好看,只怕求親的人,從青嶺村排到白沙鎮,還要再轉兩圈。”
凌朝風淡淡道:“別人不稀罕她。”又對彪叔和張嬸說,“我到地窖去一趟,晚晚若是找我,叫她等一等,別放她出來亂跑。”
兩人應下,凌朝風便往地窖去了。且說小晚第一次被相公帶去地窖時,就發現裡頭無比寬敞,遠處她沒走過去的地方,還有門像是能通往別處,但她後來沒再去過,也不在意。
而孟知府一命嗚呼,幾位知縣聚在一起,連同孟家的人,一併把身後事辦了,報上朝廷,朝廷下了撫卹,但對於黎州知府空缺一事,尚無安排。
這一日孟知府出殯,二山前來觀禮,只見孟連憶隨着兄長母親披麻戴孝跟在隊伍後頭,旁人哭得悽悽慘慘,她只是面無表情,忽然見路邊站着二山,眼中才有了些許光芒。
直到這日傍晚,連憶才抽空到街上來見了二山一面,可兩人只是相顧無言,傻乎乎地站了半天后,連憶道:“客棧離得遠,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二山說:“我明日再來看你,孟小姐,你要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連憶瞥他一眼,不樂意地說:“都跟你說了,不要叫我孟小姐,那日你抓我的時候,不是還叫小賊來着。”
二山撓了撓腦袋,靦腆地笑着,連憶眼中帶笑,說:“叫我名字,可記下了?”
“那……連憶,我回去了。”二山說,“要有什麼事,你派人來客棧找我。”
連憶回望一眼府中,也不知一家子之後何去何從,朝廷未說要收回官邸,但是照規矩父親的喪事過去,他們就不能再住下了。
“哥哥一直都沒有功名,父親總妄想能依靠京中權勢,爲哥哥捐一個官,又自恃能長命百歲,拖到這一刻,他撒手人寰,一家子卻是沒有着落。眼下父親的幾位至交好友,在爲家裡奔走,我們之間的事,且等家裡太平了再提可好?”
連憶終究是千金小姐,什麼事心裡都有主意,對二山道:“再者我熱孝在身,不能給你添麻煩,朝廷取仕也重孝道,若有人以此誣告你的名聲,就不好了。”
二山忙道:“不礙事,我心裡有分寸。”他目光微微一閃,卻與平日的靦腆憨實不同,但言,“我也有很重要的事做,連憶,你等一等我。”
孟連憶剛要開口,府裡有一身素服的女眷出來,是她的嫂嫂,對她說:“連憶,母親要見你,你快回家來。”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路上可要小心。”孟連憶依依不捨,但眼下不是該眷戀兒女情長的時候,她未作遲疑,轉身便隨嫂夫人進了門。
二山看着宅門合上,上馬往回走,黎州府十分熱鬧,比白沙鎮繁華,而京城,更勝百倍。
離家十三年,他還能回得去嗎?
當年六歲的他,怎麼會不記得家在哪裡,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不過是還沒到時間,不必記起來罷了。
再過些時候,一切都記起來,一切就該有個了結。
走過人來人往的街道,二山策馬揚鞭,朝客棧奔去。
而知府家中,招待了賓客用膳後,孟夫人就把女兒叫到跟前,冷然道:“你父親走得急,家裡的事一件都沒交代,特別是你的婚事。今日你那幾位世伯與我說,願意爲你安排婚事,爲你選好人家嫁過去。憶兒,你哥哥還沒有功名,可他好歹是知府的公子,不能就這樣落魄的,所以,若能用你的婚姻,爲他換些什麼來,也算你對這個家盡心了。”
孟連憶心中一片寒涼,若非擔心對二山的仕途有影響,她連父親的喪禮都不願參加,便是要帶着重孝離了這個家再也不回來。
什麼血脈相連,什麼血濃於水,見鬼去吧。
“我聽門下的人說,你在街上又見那小子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在客棧裡跑堂,如今纔剛剛考秀才,能有什麼出息?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你可是知府千金。”
孟夫人喋喋不休,又道:“如今你爹沒了,家裡一切都聽我的,等我散盡了那些妖孽,便要日日夜夜守着你和你哥哥侄兒們,你休想從我眼皮子底下去找那小子,我雖沒法子治他,可我管得住你,你不要逼我像你爹似的,把你關起來纔好。”
孟連憶道:“母親放心,連憶必然爲了這個家,爲了哥哥和侄兒們,做一切我能做的事。只是父親屍骨未寒,我重孝在身,三年內不能談婚論嫁,不然別人也該說閒話,更要瞧不起我們的的。娘,我不會再見那個人,您放心,過了三年,您就把我嫁出去,好給家裡換些什麼。”
孟夫人大喜,忙將女兒摟在懷裡:“還是憶兒疼我,還是女兒貼心。”
連憶卻在母親懷中淡淡地笑,三年,三年後二山一定能帶她走,這世上有個人惦記着她掛念着她,她活得不再孤獨了。
轉眼,已是三月,小晚的身體大好了。這日晴朗,她早早起牀開了店門,拿着掃把站在門前,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直覺得身體輕飄飄要浮起來。
一駕馬車從白沙鎮的方向緩緩而來,小晚好奇地看着,風裡沒有香氣,該不是思韻閣的人,這麼一清早,是去碼頭趕船嗎?
可馬車悠悠停下了,從車上跳下一位身形窈窕的姑娘,她給了車伕錢,馬車調頭回去,而她則轉身便朝小晚走來。
小晚愣了愣,再眯着眼仔細看,頓時嚇得渾身緊繃,舉着掃把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腳亂的時候,人家已經走到面前了。
“我來吃綠豆糕,還有嗎?”姑娘甜甜地一笑,說是姑娘,其實早已不是,人家青絲盤起,和小晚一樣是個小婦人,不,也不是小婦人,人家可是皇后,是當今皇后。
小晚顫顫地說:“您、您……怎麼來了。”
聽見“您”字,似煙便明白了,神情一變,晶瑩的眸子黯淡了幾分,問:“你知道我是誰了,是猜到的嗎?還是……”她朝四處望了望,並沒有來追捕她的人。
小晚忙將掃把扔在地上,便要跪下磕頭行禮,被似煙一把抓住,她幾乎是懇求的目光:“別這樣,還是像上回那樣成嗎,就當不認識我,好不好?”
“可是……”小晚結結巴巴,裡頭張嬸捧着水盆要來灑水,先見到掃把橫在地上,大聲問着:“晚兒,你沒幹活在幹嘛呢?”
走出門來,忽地見多了一個人,而小晚一臉緊張地對她比着口型:“皇后,皇后啊。”
張嬸先是愣一愣,而後便笑了,這凌霄客棧是中了什麼邪,自從小晚嫁進門,這皇宮裡的人都上趕着往這裡跑,但願這小皇后的婆婆別再來了,張嬸可不待見她。
至於小皇后,無冤無仇的,年輕輕的孩子,張嬸見了便笑:“怎麼來得這麼早,難不成走的夜路,姑娘,要不要上樓睡一覺。”
似煙這下笑了,連連點頭:“天沒亮就坐馬車,從鄰縣過來,也有三個時辰了,真想舒舒坦坦地補一覺。”
她被請上樓,住在原先的雲澤,小晚這兒拽着張嬸緊張地問:“嬸子,她可是皇后啊,皇后怎麼能隨便從宮裡跑出來。”
張嬸挽起袖子說:“爲什麼不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齊國哪兒哪兒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