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臥雲庵山門前多了兩個和尚。一大一小。
“我聽浩明和尚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姑姑肯爲你出家，你肯不肯爲她做和尚？“”
“做和尚？我肯嗎？”
大和尚穿着老和尚的衣服，小和尚穿的還是由大和尚的僧衣改做的，不僧不俗的衣服。
大和尚光頭圓而大，小和尚光頭小而圓。
大和尚叫白海飄，小和尚叫小蘇蘇。
大和尚喊：“清顏，我知道錯了！”
小和尚喊：“姑姑，教我武功吧！”
經過昨日後，臥雲庵又恢復了以前的明潔整肅。念遠見到他們兩個，眼珠子差點飛出。連忙一溜跑去告訴師父。一忽兒，她又飛跑出來。
“師父說不想見姓白的，讓他快走！”
“師父還說小和尚爲什麼也做了和尚？”
白海飄不說話，小蘇蘇卻雙手合十，擺做高僧摸樣。
“阿彌陀佛……小和尚就是和尚，何來又做了和尚？”
……
“噗哧！”念遠一笑，“以前不承認自己是和尚，現在幹嘛做和尚？”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小和尚言：‘我不做和尚誰做和尚？’”
念遠對不上，不語。想了想，終究氣他不講實話，一甩手走了。
剩下一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小和尚，你把小尼姑氣跑了，誰給我們傳話？沒人傳話我就得不到原諒，你就學不到武功。”
“大和尚你別急，小尼姑走不遠。”
到底是孩子，念遠沒有搞清小蘇蘇做和尚的原因，她自然不能走遠。在佛像前坐了片刻，又踅回山門。
“小和尚，你幹嘛做和尚？不說老實話我就關門了。”
“我要姑姑教我會飛的武功。”
“學武功你做和尚幹嘛？”
“姑姑是尼姑，我是徒弟當然要是和尚了。不做和尚你要我做尼姑嗎？”
“呸！碎嘴！師父不會教你武功的。”
“不教我武功我就等在這裡。”
“姑姑，你教我武功吧！”
“青顏，你原諒我吧！”
一個大和尚一個小和尚像兩尊雕塑矗立在山門前，除了吃飯睡覺，誰也動搖不了他們的決心。一個志在獲取諒解；一個想學到會飛的武功。
然而誰知道，大和尚在江湖上已被看做劍的化身。他的劍法天下無人能當。白海飄三個字足以令天下練劍者尊爲聖，爲祖。但就是這樣一個武功蓋世的人，竟然爲了一個女子做起了和尚。還有誰知道，小蘇蘇爲何也莫名其妙做起了和尚。他不是很反感念遠叫他小和尚嗎？
世間的事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老和尚也如飛去的黃鶴，杳無音訊。
一場秋雨之後，山間草木開始發黃。老和尚與小和尚守在臥雲庵前已達半月。期間他們乾脆採集樹木，在庵前搭了一所草廬。
結草廬爲僧，聽風吟不寐。
身在閒雲，心無閒雲，月隱閒雲。
這中間念遠來過幾次，她不再糾纏兩個人做和尚的事，也沒有傳達慧琳師父的片言隻語。有時候拿兩個饅頭偷偷塞給小和尚，撒腿就跑。後來兩個和尚漸漸忘記了當初來這裡的目的，大有長住下來的打算。清晨，兩個和尚在草廬呼呼大睡；中午，就開始造飯，這兩個和尚還不戒酒肉，有時候打點野味，烤熟了大吃，有時候下山渡河打酒，回來就開懷暢飲。小和尚第一次喝酒嗆的淚水漣漣，次數多了竟如飲甘露。一到晚上大和尚就迎風舞劍，小和尚在一旁也跟着比劃。庵裡的女尼們見了大爲搖頭。
“小和尚，你這持劍的姿勢都不對。”
“大和尚，你這舞劍的樣子我看不清。”
“劍法不需要看清，要悟解！”
“悟解？”
一個晚上，小和尚剛入夢境，聽見旁邊有爭吵聲音，他屏住呼吸，張耳細聽。
“白海飄，你不要帶壞小蘇蘇，他還是孩子！”
“在你們眼中，我白海飄根本就不是個好人，我是一個大惡人。”
“白海飄，過去的事情已經煙消雲散，我已經是出家人了，不要再糾纏了好不好！從今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互不相識，你走吧，我永遠不要見到你。”
慧琳最後的幾個字似乎是哽咽着說完，在這樣冷寂的秋夜裡，白海飄聽了，心底充滿涼意。
“我知道你怪我，是我害得你做了尼姑，難道就不可以挽回嗎？”
“不可以！”慧琳厲聲說：“我已經真心皈依佛門，不願再入紅塵，你趕快走吧！”
“青顏！……”
“我不是青顏，我是慧琳！明天你若不走，我走！”
慧琳走了，白海飄癡癡地凝望，他心底突然有一種想殺人的慾望。到底是誰讓他蒙受如此多的苦難，他並不太清楚，在他的眼中，無非就是幾個江湖中人而已。從小到大，除了師父，除了慧琳，還有誰能讓他如此痛心呢？
想起數十年間快意恩仇，從未敗過，只有這一次敗得最慘。
他仗劍的生涯可說是輝煌燦爛。
他傲氣如飲長江水，膽略似吞日月魂。
白海飄慢慢走回草廬，望了一眼熟睡的小和尚，輕輕摸了摸他的光頭。過了這麼多天，光頭上已經長出短髮，摸上去有些扎手。
蘇蘇感覺到他手的溫熱，只是不敢睜眼。
“小和尚，起來吧！你瞞不了我。”
小和尚爬起來，睜眼瞧着他。
“明日我就要離開這裡，也不必做和尚了。你想學會飛的武功，我可以教給你。”
他從懷中掏出兩卷經書，神色凝重。
“這是我從偶得到一本劍譜上悟來的，融入我的劍法當中，另開天地，創出的一套劍法，我從未使用過。”想起這套劍法本身爲青顏而創，不由一陣黯然神傷。
詩人爲情人寫詩，他卻爲心愛的女子創造劍法。
在他身上，一套劍法因人而生，也因人而滅。
但他卻傳給了小蘇蘇，也決定了小蘇蘇將來不平凡的一生。
從此之後，只有小蘇蘇知道這套劍法是白海飄所創。
“而這一本劍譜，應是前代藏劍山莊莊主段滄溟所創。段滄溟號稱“神劍愁”，內外功力都達到化境。尤其是劍術，更是天下無雙。可惜他多行不義，雖有絕頂武功也無濟於事。當年他跟小續花刀一戰，震動江湖。這本劍譜可說是他畢生心血所聚，他臨死前託付小續花刀，要他代爲尋找弟子，不至於使他心血所沒。小續花刀不負所托，傳給了曲霜峰。”
江湖就是這麼離奇，敵人可以爲友，也可以託付重任。
有時候敵人反而比朋友還要可靠。
段滄溟與小續花刀就是如此。
這樣的人、這樣的事，無論如何總會讓人感動。
小和尚拿着劍譜，不知是喜是悲。
“這後面是我收錄的內功心法，你要好好研習。練功不練氣，終如鏡花水月。你要記住！”
“一個絕代的劍客，就是要有所創新，不能固守常規！”
“招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內心。”
白海飄說完，一聲長嘯，嘯聲振林嶽。人已去了四五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