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是麼……與其說你寄居在我的身軀之內,不如說,是我內心的邪念也召喚着你吧。”百億的女子彷彿不勝疲倦,喃喃的吐出了這樣一句嘆息。

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將夜的手指陡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冰冷,這個女子,竟然能坦誠的說出這樣一番話。耳邊似乎響起了無窮的咒罵之聲,那些哀嚎和痛苦的凡人,從來都只會指責邪魔的引誘,卻從來不曾正式自己的靈魂,正是妖邪寄居的鬼蜮啊。

“凡人爲求修仙得道,多有耗費一生之力也不可得。你呢,究竟是爲了什麼,竟然叛離了道德天尊?”雖然是這樣尷尬又微妙的關係,然而禁不住心中的疑惑,將夜脫口而出的問道。

蘇瓔輕輕的笑了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是對這個紅塵的貪戀和好奇吧。”

位於上清三界的天空,風與星辰都是凝定不動的。一百年,一千年……無窮的歲月是無盡孤獨的另一個對面,不,或許會覺得孤獨的,僅僅只有自己吧。在數百年的時光之中,和兼淵的交流都已經越來越少,每一個來往的神仙都有着差不多的面孔,呼吸中透着沉沉的空無。

或許有一天,真正能夠體會大道無情即爲有情的自己,垂憫蒼生的痛苦而自身又能超脫萬物之外,到了那一日……就會感受到道尊的心境了吧。但是年少的自己,卻在照見紅塵的一霎,久久的停住了目光。

那些恣意的笑容和炙熱的情感,像是一把不能熄滅的火焰,一瞬間的燃燒了起來。

即便從來沒有來到凡塵中的蘇瓔在那一刻陡然醒悟過來,那纔算是……一種活着吧。有血有肉的,用眼淚與鮮血混合在一起的,濃烈的,活着。

“還真是任性啊。”將夜像是想到了什麼遙遠的往事一般,眼神在這一刻竟然變得柔和起來,在很久之前,似乎也有人和自己說過差不多的話吧。

“靠着人心深處的黑暗所衍生出來的妖魔,無法被摧毀和消滅,永遠都只會在靈魂深處喋喋不休的引誘着,但是……這並不是你的錯啊。錯的,是人無法剋制自己的邪念,放任自己被這些邪念所控制,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對方的眼睛裡像是有湛藍無垠的天空,讓人無限的迷戀卻又望而卻步。那雙清澈的眸子,是用自己的生命將他封印在法器帝鍾裡的,林靈素。

那個男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啊。

沒有一味的將過錯全都推給身爲邪魔的自己,而是坦然的承認了凡人本身的殘缺。和眼前的這個女子,多麼相像啊……

然而,林靈素本身就是一個凡人。他在出家之前甚至是修道之後所經歷的,都是紅塵中的幻想。在經歷過後的勘破,纔是真正足以封印邪魔的“力”啊。眼前的人,還是遠遠不夠啊。她的心底,並沒有被打破之後再重建的力量。所有的溫柔與悲憫,都是虛妄的浮雲。

算是……一場試煉麼?這個從上清天界自願墜入凡塵的女子,在這一刻纔算是真正接受了屬於自己的選擇。究竟是會突破內心的壁壘尋找到更爲寬廣的境界,還是被自己同化徹底湮滅,這一切,還真是讓人期待啊。

將夜笑着和女子一同眺望着遠方漆黑的夜空,他幸災樂禍的可不是蘇瓔的安危,而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可不就是和半夜去敲閻王殿的門還要危險麼。蘇瓔這一次,究竟會不會動手殺人,他可好奇的緊呢。

在遙遠的夜空中,將夜像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景象,脣角陡然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在這具軀體裡消耗的時間也太久了,就在不遠的將來,可以藉着那把“刀”,來徹底摧垮眼前這個女子的神智麼?

蘇瓔這個人外頭看上去什麼都看透了,況且又是出身於九重天之上,爲人其實善良的很。可是在這張善良的面具背後究竟隱藏着怎樣狠厲的性子,將夜自信可能比蘇瓔本人還要清楚。如果有人要殺她,她可不會坐以待斃。

將夜微微眯起了眼睛,一雙火紅的眼睛像是被血染過一樣。蘇瓔忽然覺得有些不安起來,他臨走之前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讓她隱約察覺到了某種風雨欲來的危險。

一路留下了隱秘的記號,是爲了方便子言離開曼陀羅大陣之後能夠順利的來殷國和他們會合。這一段日子倒是過的風平浪靜,蘇瓔和兼淵兩人一直保持着淡淡的點頭之交,頤言也出奇的沒有再拿這件事來與蘇瓔說笑,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魏國鉑則王都,這個男人就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吧。他與她之間的交集,永遠都只有可能是這短短一瞬。即便能夠拋開不同種族之間隔閡,但是他不能放下自己的家族,她也有自己最後必須回去的故土。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再做這樣無望的糾纏?

就在這樣沉默的氣氛中,將夜預想中借之來斬斷蘇瓔的“刀”,卻已經露出了鋒利的光芒。

在離殷國國度還有數百里之遙的地方,有一條不算寬闊但卻綿延的江水,名字喚作寧相江。那是去往殷國的畢竟之地,橫渡這條江,前面的道路就會變得平坦而順遂起來。然而,在去往最近的渡口時,異變陡生。

頭頂的雲竟然透出一種古怪的青色,越壓越低,就像是一種信號一般。

頤言幾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隔着那條不算寬闊的江面,三個人的腳步都同時停了下來。頤言滿臉戒備的看着對面的江岸,身形也有些踉蹌。

對方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埋伏在那一頭偷襲他們,這樣大的陣仗,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似的。蘇瓔的神色有些恍惚,在哪裡,在哪裡見過?青色是道家慣用的靈力之色,在九重天上,天尊當初曾經信手拈來講解陣法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曾見過?

肩頭忽然一緊,有人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片刻後,果然聽見對方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哪裡見過。”頓了頓,蘇瓔皺起了眉,喃喃說道:“這是……八卦伏魔陣?”

“那個陣法耗時耗力,而且至少要十數個功力高深之人同時發動,又需要有衆多弟子門人從旁協助。”兼淵的聲音中透出了濃濃的不安,“八卦伏魔,前面的人……”

即便後頭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無論是蘇瓔還是頤言,還是猜出了佈下這個陣法的,除了龍虎山那羣人,實在不做第二人選。那麼兼淵的立場,在這一刻就變得十分尷尬了吧。那裡面站着的,全都是他的師叔和師兄弟們吧。

然而,兼淵只是笑了笑,緩緩和蘇瓔站在了一起。他的手從蘇瓔的肩膀上放了回來,雖然沒有說話,然而臉上的神色卻說明了一起。

“妖孽,兼淵師侄乃是我龍虎山棟樑之才,他日宋家也要由他繼承家主之位。如果不是你巧言令色,他又怎麼會自毀前程!”清風怒極,隔着江岸斥責道。

“我誠然是個妖孽,然而你們……你們又真的是想要爲民除害麼?”蘇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擡起下巴看着江邊的那羣人,神色倨傲。

“你師叔說的不錯。”蘇瓔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眼中帶着一點淡淡的倦意:“我一直就在不停的牽累別人,一開始是子言,現在輪到了你……兼淵,你無需爲我自毀前程。”

“已經遲了。”男子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兼淵緩緩拔出了手中的長劍,側過身和蘇瓔並列站在一起,他擡起下巴,一字一句的說:“我說過,一定會護你周全。”

“說過的話,就一定非要兌現麼?”蘇瓔的眼睛清澈如水,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卻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現在回去,一切都還來得及。”

現在回去,回到布達拉宮去……蘇瓔按住心口,一股說不出的情緒陡然在胸腔之內瀰漫。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扭曲,炎炎夏日,那一層酷熱的暑氣無聲的退去,似乎有漫天的風雪兜頭吹來,然而胸口茫茫然跳動的那一顆心臟,卻比這漫天的風雪還要寒冷。

這句話,從前伽羅也對六世仁波切說過。她讓他回去,就在他們說好了要離開拉易的時候,伽羅也說出過這種話。那個時候,六世又是怎麼回答她的呢?蘇瓔有一剎的茫然,她忘記那個男子最後說了什麼,卻記得那堅毅的面孔,和最後在青海湖畔那樣寂寥的眼神。

等蘇瓔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兼淵幾乎整個人都擋在了自己身前,逆着光看上去,只能看見得對方漆黑的長髮在空中被風吹起:“阿瓔,爲什麼你從來都不問問我心底在想什麼?如果我這個時候離開,你覺得……我會覺得開心麼。”

蘇瓔一怔,他的手緩緩擡了起來在半空中結出了一個法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清晰的聽見他低低的說了一句:“蘇瓔,如果萬不得已,記得一定要逃。找個地方藏起來,一直藏到……子言兄找到你的那一刻”

而一直冷冷和他們對峙的一羣人也終於有了動作,趁着兩人對話的時間,那一羣人終於決定出手。

一團團的金色光芒像是鼓動不休的海潮一般翻涌起來,彷彿有什麼巨大的動物在那一陣金光中吞吐着氣流。隨着那一團光徹底結出了一個奇異的陣法,位於陣法中心的那個道人,正是兼淵的師叔清風道長。

道門術法雖然各有不同,但是八卦伏魔陣卻是人人都會,而且這個陣法的奇妙之處就在於它所講究的並不是陣法的變化,佈陣的人數越多,這個陣法所施展出來的力量也就更加巨大。

圍攏在清風身側的那幾個人想必便是其餘門派的掌門人,此刻位於陣法中央的清風開口說道:“師侄,不要怪師叔不曾給你機會。如果你此刻還是冥頑不靈,稍後伏魔陣發動起來,可就誰也救不了你了!”

兼淵舉起劍柄按住自己的眉間,那似乎是龍虎山的一種特殊的禮節,“師叔,兼淵很久之前便已經說過,師叔如果要除魔,弟子自然不敢阻攔。可是蘇姑娘捨身封印了邪魔,以一己之力阻擋了人間浩劫。此刻師叔聯合天下道門趁她重傷羣起而攻之,是否有違名門正派之道?”

清風朗聲大笑:“兼淵,對付這樣的邪魔外道,何必講究君子之風。你可知道這麼多年,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中?紅塵閣魑魅魍魎不計其數,這個女子但求自己的修煉,不知道蠱惑了多少無知世人!”

然而話雖如此,清風對眼前的兩人到底還是有些忌憚。蘇瓔一身修爲深不可測,而兼淵更是龍虎山得意弟子,對道門的術法極爲精通,這兩人聯起手來,自己這邊的人究竟有幾分勝算,實在難說。

“呵,所謂求仁得仁,我家小姐從來沒有誘騙過任何人。世道已經如此不堪,人命更是如飄蓬飛草卑賤至極,我們所開的紅塵閣,不過是滿足所有的癡男怨女罷了。牛鼻子你自己一念偏執,竟然還妄想參悟天道?”頤言再也忍不住,碧綠色的眼裡滿是譏誚。

“大言不慚!”幾個道人紛紛出聲,臉上滿是鄙夷。

然而清風卻不欲再拖延下去,他依稀記得龍虎山曾設計埋伏,想用南明離火煉出蘇瓔的本體,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個男子道術更是駭人,出手便是萬劍歸宗,讓那些疾馳的箭矢紛紛掉轉了方向,假若不是那人無心殺戮,龍虎山在那男子手中只怕就要元氣大傷!

頤言冷冷哼了一聲,兩百年潛修到底不是全都浪費在吃喝玩樂上。她也知道眼前必然是一場硬戰,此刻定下心來,將自己平日裡修煉的法寶祭了出來。那是一個人形傀儡,只有孩童一般大小,一張臉和常人無異,只是沒有眼白,黑漆漆的眼珠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

那小小人偶在頤言的驅使下飛快的往法陣出飛去,越靠近江面,那人偶的體形便不停的脹大。待它雙足踏進水中的時候,已經變得有一座山峰大小。水車般巨大的手掌對着那羣道人的頭頂壓了下去,勢頭十分駭人。

清風冷笑了一聲,兩指併攏對準那巨大的掌心,衆人齊齊發力,那巨大的金色光芒立刻匯聚在一起,剎那間穿透了那人偶的手心。頤言緊皺着眉,知道八卦伏魔陣果然厲害,這些道士知道自己單打獨鬥都不是蘇瓔的對手,所以乾脆將衆人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幾乎無堅不摧的戰車。

那巨大的傀儡人偶忽然裂開嘴笑了起來,右手雖然已經被擊穿,卻不料左手卻一反常態,在衆人聚集精神對付緩緩壓下的右手掌印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側面重重一掌拍了過來。陣中的人多數都擡起頭看着自己頭頂的手掌,卻不料身側陡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其中有幾個體力稍弱的人身體不禁晃了幾晃,險些從自己的位子上跌了出去。

清風和其餘的幾個道人再也掩飾不出自己眼中的詫異和擔憂,齊齊對望了一眼。

兼淵似乎也微微有些吃驚,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了。”

“你瞧出來了?”蘇瓔不動聲色的看着這場戰局,神色裡透着淡淡的倦。

“這個傀儡,其實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吧。”兼淵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師叔他們很快就會看出來的,八卦伏魔陣行動與變幻都十分遲緩,但是聚集起來的力量卻非比尋常,這個傀儡支持不了太久。”

看似無堅不摧的傀儡,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幻術罷了。除了出手的那一擊是趁虛而入之外,這個身形龐大的傀儡,根本就是空無一物的幻象。如果師叔他們不是過於高估了蘇瓔,也不會這麼盡力來對付這隻傀儡,反而受到矇蔽了。

蘇瓔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靠在兼淵身側,略略將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她仰起臉來,看着男子剎那間變得古怪的神色,脣角揚起了一抹笑意:“我們逃不掉的,我的身體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你師叔忌憚我的力量,卻不知道我早已今非昔比。這個八卦伏魔陣,只怕……我們是逃不掉了。”

“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死在這裡,兼淵……答應我,一定要平安的離開這裡。”

兼淵的手指有些顫抖,他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一時間竟不能作答。從被這些人包圍住的那一霎,她就已經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所以蘇瓔一直都只是在一旁看着,任憑頤言驅使着那隻傀儡前去掠陣。

他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女子,有些是人,有些是妖……然而,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是她一樣,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始終把自己當做第一個犧牲的人。在青勉王都的時候,是她捨身將邪魔封印在自己體內,而此時此刻,她竟然再一次選擇了孤身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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