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曾經是她和凌嘉的家,自離婚後兩年多來她再也沒有踏足這裡。
凌嘉一早就不再這裡住了,離婚時他把房子給了她,靜宜卻寧願與兒子搬回老爸老媽家一起住,也不要留在這塊傷心地。
打開門,一陣發黴的氣味撲鼻而來,她趕快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空氣飄了進來,吹淡了濃重的氣味,卻吹不散她的記憶。廳裡的擺設大至傢俱、電器,小至窗簾、花瓶、牙籤筒等等都是她一個人挑的,她很用心佈置這個家,如今已物是人非。
環視一圈,沙發旁是云云手推車、學步車,各種玩具裝在儲物箱內,箱面已經鋪滿厚厚的灰塵。櫃子放着云云包被、紙尿片、口水肩,滿屋子都是云云的東西。
她走進房間,云云的嬰兒牀就放在她大牀旁邊,嬰兒牀上還架着玩具,她每天數次轉着玩具逗云云玩。云云在這裡第一次對她笑,第一次張口跟着她教的喊:“啊,啊,啊”,第一次在牀上爬,第一次發出“媽媽”的聲音,靜宜淚眼模糊,她坐在牀上,拿着兒子用過的東西,忍不住哭了起來。
檢查完兩隻大箱子,靜宜把它們合上、拉鍊。然後關掉檯燈,上牀拉好被子躺下。度過這個靜謐的夜晚,明天將奔向全新的地方,何必還帶上以前的記憶?她又一骨碌爬起牀開了燈,打開行李箱將一個小紙袋取出,然後像原來一樣把它放回衣櫃的角落。
今夜無眠,她索性再次關了燈坐在書桌前冥想,人在黑暗中,思潮涌涌,往事一幕接一幕出現在腦海,無限感慨。
手機突然震動,怔怔出神的她嚇了一跳。丁翔?她頓時心跳加速,不知該不該接。手機一直在有頻率的震動,就當最後一次聽他的聲音吧。她終按了接聽鍵,“你好。”努力抑制住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電話那頭卻是萬籟皆空,“喂,你好。”她小心奕奕說。
兩秒過後,有一把男聲傳了過來,“你是方靜宜小姐嗎?”不是丁翔的聲音。
“你不是丁翔?”她很意外。
那人好像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發音還算清晰,還能說出你的名字。我不是丁翔,我是他表弟,他喝多了,在我身邊睡着。你那兒是明華小區吧?”
“是的,”靜宜答完才發現不妥,忙問:“你想怎樣?”
肖毅望着小區大門,催促道:“你下來大門口,丁翔在這裡。”
她忐忑不安起來,硬是一咬牙根拒絕:“太晚了我不方便下去,他喝多就送他回家吧。”
肖毅滿肚子苦水,“他還能說話的時候一直嚷着要來這裡,真麻煩!”他的小眼睛一轉,發狠道:“太晚你不下來就算了,我把他丟在車上,明天他睡醒後自會駕車回去,你不用擔心,早點睡吧。”
怎麼會有這樣的表弟,留丁翔一人在車裡萬一有事怎辦?靜宜又爲他擔憂起來,忙叫住肖毅:“等等,我現在下來。”
肖毅的奸計得逞,他合上電話後伸手撥了幾下丁翔的頭髮,“喂,她下來了,你想跟她說活就醒醒。”
丁翔依舊閉着眼睛,酒精的作用已使他掉進昏昏沉沉的境地,暫時忘記掉所有的憂愁與煩惱。
“丁翔,我對你真是大開眼界。”肖毅自言自語。
小區大門口果然停着丁翔的車,旁邊站着一個身形高瘦的年輕人。
不是搖曳生姿的絕色佳人,這是肖毅對靜宜的第一個印象,他試圖將她的形象與丁翔的隻言片語重合起來,可街燈昏暗,他只辨認出她清秀的輪廓,還有欲走欲停的舉止。
“你是丁翔的表弟?”她一副不願意的樣子。
他點頭,拉開車後座門,“他在車裡,上車走吧。”
靜宜愕然,“去哪兒?”
肖毅徑自在駕駛座坐好,天經地義道:“我還有節目,沒空照顧他。他現在這樣子,有個熟人照看比較保險。”
丁翔倒在後座上,雙眼緊閉,眉頭深鎖,領帶鬆散,黑色的西裝外套隨便蓋在身上。
“方小姐,請上車吧。趕快送他回家,要不然在半路在車裡出狀況就麻煩了。”肖毅催促。
靜宜輕嘆一口氣,然後上車。
肖毅怕她反悔似的,飛快發動車子離開。
車廂內酒氣濃重,她降下車窗,希望風驅散車內混濁的空氣,希望風能使自己一直清醒。
“丁翔今晚叫你名字幾次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找你。”他在紅燈停車的間隙突然說了一句話。
靜宜沒有回答,她的視線離開了丁翔,扭頭看向窗外,彷彿不曾聽到他的話一樣。
肖毅從後視鏡瞄她一眼,她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開始爲丁翔擔心起來。一路上他不再多言,專心開車。
肖毅老表說到做到,把丁翔送到家後就事不關己走人了。
靜宜彎腰給他脫了鞋子、解下領帶,蓋好被子。然後取來熱毛巾給他擦臉,手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皮膚,由於酒精散發的關係,感覺他的臉暖暖的、熱熱的。
心裡突然涌起一陣難過,她用手指輕輕觸摸他的臉龐,一下,又一下,難過的感覺不斷加劇,她終是用手捧着他的臉,一動不動看着他。
他眼睛轉動,好像在做夢,胸膛起伏,痛苦地叫了聲:“靜宜,你去哪裡?”然後一個翻身,隨手把被子攬在懷着,呢喃道:“好,我們去看蝴蝶花。”他表情轉爲微笑,很滿足地又睡了過去。
靜宜若有所思挪到牀邊的沙發坐下,正對着丁翔的臉。她抱着雙腿,眼睛逐漸溼潤,淚水滾落下來,流到下巴,落到衣襟,在靠近心臟的地方,一片溼潤。
這個自己深愛卻不敢繼續去愛的人,曾經給了她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曾經向她提出結婚組建一個家庭,曾經抱着她求她留下,曾經在她最艱難的時刻陪伴在她身旁。她搖着嘴脣安慰自己,帶着這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離開,她無怨無悔。
與凌嘉離婚,她選擇到沒有他的地方生活;與丁翔徹底分開,她再次選擇遠離,只有這樣,她纔可以重新開始。
後半夜丁翔睡得很安穩,彷彿知道她心思似的,他整晚沒有換過睡姿,整張臉一直面對着她,讓她一遍又一遍刻在心裡,無論去到天涯海角,永不磨滅。
初夏的太陽出得很早,天剛亮的時候,她的手機震動了,“靜宜,你去哪裡?一大早就不見你,別忘了九點的飛機。”
“好的,我很快回來。”她合上手機走到牀邊,半跪在地上,手指劃過他濃黑的眉毛、狹長的眼線、挺直的鼻子、線條剛毅的嘴脣、佈滿新胡茬的下巴,她用手憐愛地輕撫,把感覺記在心裡一併帶走。
“我要走了,丁翔,保重。”她徐徐俯下身,在他臉上輕輕印下一吻,就這樣與他告別。
大門悄悄打開,又悄悄合上。一開一合間,註定一人門內、一人門外,兩個世界。
丁翔還在熟睡,昨晚是他睡得最香的一晚,他做了一個好夢,夢見和她一起去看蝴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