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與平常的地牢不一樣,是水牢。
水牢中的水一般渾濁深黑,那是因爲水牢裡飼養了水蛇的緣故。那些水蛇被終年養在水中,以每一個關進來的死囚的骨肉爲食。
經年累月的,那些被啃食剩下的骨頭渣就漂浮或者沉澱在水底,把水染的渾濁。而那些囚犯流過的血,也一遍遍把水染紅,紅到不能再紅的時候,就變成了黑色。
有人甚至說,關進死牢的人,很多等不到處決,就已經死在獄中了,死在大羣水蛇的毒齒之下。
連這死牢的環境,也陰冷而潮溼,底子不好的人,呆一呆都嫌透寒。
韓煙沒有怕這邊幽暗的環境,但是身體會感覺不適。
她搓了搓發冷的胳膊,才繼續往深處去。
離上一次宮無情來地牢中看望她,似乎沒有過去多少時間。這麼快,兩人就互換了位置,她從獄中人變做了上一次他的身份。
探監人。
“宮無情。”
三個字沒有得來回應,她站在安靜的鐵欄外,往裡看,可以看見下方那個偌大的黑水池。黑水池裡居然看不見人,只有陣陣的腥臭味散發出來,這讓她臉色白了下,險些作嘔。
“宮無情?”
又上前一步,抓住鐵欄。
忽視手中黏膩的感覺,她將臉更靠前去,可以把看清的範圍擴大,可還是不見男人的影子。
已經死了?
這個認知莫名讓心頭一緊,她微微提了提聲,“宮無情!”
譁——
一大團帶着腥腐味道的黑水在水牢中四濺開,韓煙本能的退後了數步,見那些水花噗噗打在地上,竟是數十條水蛇被拉斷成了兩截,隨着黑水飛出。
有的水蛇細如手指,有的卻粗如臂膀,攪纏在滿地,混着流出的腸子,看了叫人陣陣噁心。
連韓煙都捂了嘴,不過沒吐出來,反低呼一聲,因爲一條腸子里居然滑出來一隻新鮮的手指頭!
“宮無情!”
她連忙又湊了過去,剛剛蹲下身子想往裡瞧,卻一隻髒兮兮的手猛然握住了面前的鐵欄。
嘩啦一聲,又是一波水花飛濺,一個男人從黑乎乎的水底冒頭出來,頭頂還頂着一段水蛇腰。蛇的頭和尾巴辮子一樣掉在他腦袋兩側,把人的形象稱的又可怖,又滑稽。
“韓煙?真的是你!那文時宇說你被大皇子害的奄奄一息,我還以爲你真的出了什麼事。如今見你沒事兒,真太好了。”
這樣的環境居然都磨不了這男人的性子,他一雙眼珠子裡面到處
都是歡喜,白白的牙也笑咧出來,稱的他臉龐黝黑。
韓煙因爲這明媚閃了會兒神,覺得似曾相識。
宮無情見她怔住,卻當是自己把她嚇住了,悻悻然把抓住鐵欄的兩隻髒手縮了回去。腥臭腥臭的人兒,一時又跳回水中。
她終於回過神來,“出來。”
男人應聲又蹦出,抓住鐵欄,一口白牙,“出來了!”
她擰起眉頭,率先看去他的手指頭,見是完整的,不由鬆了一口氣,軟聲道:“那水裡那麼多水蛇,你既然能出來,還下去做什麼?不怕被他們吃乾淨了?”
宮無情笑道:“沒什麼,它們對付不住我,剛纔我用白冰給我的引蛇香去勾引它們,還一口氣把它們全滅乾淨了呢,現在水裡面可乾淨了。”
她聲音繼續溫軟,只是沒有什麼表情,“白冰來看過你麼?”
“嗯,來過一次,說是他在殿下面前和我說情了,不過殿下這次好像一定要殺我,沒聽他說的。他讓我不要灰心,說還會繼續在殿下那替我求情。”
她目光閃了閃,低下頭去,“對不起,都是因爲我。如果不是我要求你幫我去大皇子府,你也不會來救我,不會趁機被大皇子抓住把柄,爲葉宸所利用。”
“關你什麼事,都是主子們的心太黑了,你也是受害者。”
韓煙沒有迴應,不過心裡想着,其實她的心也鮮紅不到哪裡去。
擡起臉來,乾淨的臉上卻看不出來任何心思裡的髒東西,她一派無辜的說:“先不說我了,現在你的事情比較緊急,你有沒有想好出去的辦法?再不出去,就真的要上法場了。”
宮無情聽的一愣,“出去?我還能有出去的法子麼?”
“有,你會受到處罰的最終原因,是因爲陳舜的交易失敗,導致陳國損失了五座城池,三處關防,陳王心中憤憤不平,葉宸這才把你推出去,以平陳王怒。那麼,若是你有本事,把這損失的五座城池和三處關防再搶回來,你被無辜冤枉的那些罪名也就不存在了。”
男人聽的呆了,“什麼?把五座城池和三處關防再奪回來?我、我就算再能耐,也不過殿下身邊一名手下。憑一己之力,怎麼幹這大事?”
“不是一己之力……我會幫你。”她猶豫了半晌之後說道。
宮無情看她一眼。
她將隨身攜帶的食盒搬出來,裡面大大的幾個白饅頭。一一掰開之後,是一個個卷好的紙條,共有八個之多。
每一個她都細細打開,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是八張地圖。
“看清楚了麼?”韓煙面無表情的問。
宮無情很長時間沒有做聲,之後才慢慢擡起腦袋,“這……是什麼?”
“是那五座城池和三處關防的地形圖和部署圖,你若看的懂的話,就曉得弱點所在了。拿下它們,也就不成問題。”
他驚的下巴都要掉了。雖然剛纔看的時候就隱約覺得不對頭,可是從她嘴裡親口說出來,還是……
“你……”
知道他想說什麼,她直接打斷,道:“不用問我爲什麼不惜出賣舜國來救你,只是因爲你也救過我一次,我欠你一條人命。而這命,我只想得到用這種方式還。”
說着,嚴厲看去一眼,“不過,我幫你的條件是,你不準把這些圖紙的內容告訴給任何一個人,否則……”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就當、當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男人急急火火的保證。
韓煙頓了半晌,緩緩點點頭,之後把那八捲紙條和着饅頭一起吞了下去。
宮無情不知道說什麼,看得出來眼前的女人不開心,也想象得出來這裡之前,她是做了多大的掙扎。
然後忠與信,她竟然爲了他,選擇了後者。
自從同伴們的利刃對準自己,自從被自己的主子推出去當了替死鬼,自從來了這暗無天日的死牢,他一直都勸服自己要開朗樂觀的過,不過最後一刻,就不知真正的死到臨頭。
每次白冰來看望他時,他也表現的很好,丁點都沒有喪氣的樣子,相信真的還有辦法。就像剛纔韓煙來了,他能那般笑出一口白牙來。
可事實上是怎麼樣,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整整三十六個時辰的夜晚,三天來見不到太陽,每時每刻都和腥臭的水蛇爲伴。這種小日子,再開朗的人也會過瘋,何況再等外面天亮時,就是他上斷頭臺的時候了……怎能叫人不絕望。
所以,剛纔還能笑出來,他都覺得那不是他開朗過頭,而是根本已經瘋了。
直到這一時,有人說,可以讓他活命。
“韓煙,你的大恩大德,我不會忘的!”
見她默默離去,宮無情突然大吼。他的雙手緊緊抓着鐵攔,目中水光洶涌,簡直像一個用生命在告白的男人。
她離去的步子一頓,道:“只是幾張圖紙而已,能不能打勝仗卻還要看你,你以爲人人都能做將軍麼?”
“我會贏的。”
“哦……那很好啊。”
她回答着,卻沒有回頭,因爲這樣,就能遮掩她溫軟的聲音下那猙獰的臉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