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容易睏倦,趙影躺在乾草鋪成的牀上,頭枕着手臂,發呆似地自語:“如果,身下的草是湖邊小築透着清香的小草,如果,頂上所見是橫亙夜空的星河,再能有舒適的晚風拂面而過,多好,也不知道,豆兒這些日子,在學院裡過得怎樣,想不想我,會不會擔心的吃不下飯。”
思念讓人詩意。
一句帶着些美感的話就那麼從不會風月的趙影的嘴裡說了出來。
而趙影看不見的另一邊側臉,靠着牆的雲逸嘴角微揚,揚着一抹無奈的笑。
多半,是受了趙影的感染,想他的小嫣了……
“族長,那個是?”月族族人看向他們崇敬的族長,天可變色,地可顫動,但有關於月,他們信仰所在的圖騰,任何變化,都在心上。
月滿舉頭望天,好半會後,說道:“我也不知,此月之異象,自我月族隱居崖間桃源以來,三千七百年歲月,從未出現過,書中更無記載,月之異象,月食、月哭、血月、藍月皆有過,唯獨這……月穿,姑且先稱之爲月穿,還是頭一次。”
頭一次?也許,和外人踏足此地,少不了干係。
月滿不經意地看向席間賞舞入迷的商玲瓏,但,是好是壞呢?
正當他拿捏不定時,族人齊齊說道:“巫師大人。”
看着顫顫巍巍往自己這邊走來的老太婆,月滿迎了上去,扶住她的胳膊。
“老婆子,是什麼讓閉關修煉的你都出來了。”
“明知故問,”月花握拳顫巍巍地捶了月滿伸過來的手一下,似乎是不喜歡月滿把她當做一個需要照顧的人,“莫以爲我眼瞎,心也是瞎的。”
“巫師婆婆。”
“誒,我的小月季,回來了啊,和你哥,在外面玩得開心嗎?”
巫師婆婆的雙瞳渾白一片,沒有焦點,但月季能感覺到她在看着自己,很認真地看着自己,甜甜道:“開心。”
“開心就好,開心就好啊,當年阿螢,吵着嚷着讓我帶他出去,我沒有應下,他竟偷偷出了去,也沒回來。”
“老婆子。”月滿嘟囔了一聲。
月花擺擺手,嘆氣道:“唉,不提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我都爲他哭瞎這一雙眼,老天該放過我了。”
月螢的失蹤不歸,意味着月族現任族長一脈無後,未來的路將由席間衆人推舉而出的一位年輕族人引導,這在整個族中不是什麼秘密。
月花一直心儀月季,每一個月族的孩子出生,她都會爲其摸骨探脈,從中尋找繼承者着重培養。
月季不僅聰明伶俐,根骨也是奇佳,可以說是完全契合月族的武技-月舞式。奈何月季是女兒身,擔不了族長一任,最多也就是到她的這個位置,巫師大人。至於月季的哥哥,雖然天賦、性情在整個年少一輩之中,算是極好的,但他主張戰,平靜溫和的面孔下,夜晚獨奏的曲子之中,偶爾泄露的戰意,令她都吃驚。若讓月歌這孩子做了一族之長,一定會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隱世桃源的月族再次帶入紛爭之中,重演三千七百年前那場幾近滅族之難。
延續的重要性從來大於擴張,尤其是對於現在的月族而言。
“是有客人來?”平靜了片刻的月花忽然說道。
商玲瓏自然知道這個客人指的是自己,忙起身,行禮道:“見過前輩。”
“什麼前輩不前輩的,都是外面人的叫法了,既然來了這裡,入鄉隨俗,就叫我月婆婆,或者巫師婆婆。”月花滿是皺紋的嘴角掛起笑容。
“好的,月婆婆。”
“嗯,”月花點頭應了一聲,轉身,向族長席位旁的第二把椅子走去,落座後,面色莊嚴,雙手下壓,對族人說道,“都坐下吧。”
節日的歡愉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樂停舞罷。
族人知道將有大事發生,不然閉關修煉的巫師大人也不會冒着走火入魔的風險出來,也不會在這個重要的節日裡,繃着張臉。
“你我皆知,這日和月,乃天之眼,一陽一陰,輪值天則。”
“日視晝行之僞善,月照夜遊之真惡,日月消隱,而天則失值,詭誕橫行。”
“今夜,月隱而穿,兩方世界,天則得以交匯,必生異事。”
一族人開口問道:“巫師大人,這異事對我們月族是好是壞?”
“壞作好時好亦壞,好作壞時壞亦好,誰說的清呢,不過討些債罷了。”
巫師大人的話,族人聽得糊塗。
……
草原之上,羯族部落。
萬里白帳,篝火星星點點。
一道銀白光華倏忽流過夜空,引得羯族放下酒杯紛紛仰望。
聽聞族人的呼喊,手握滴血生羊腿的羯族族長出了帳篷,看着光華去的方向,不禁蹙起了眉頭。
月國都城遺址,斷壁殘垣荒草叢生,在中心的那一方乾涸的月泉,螢石之下,一道道銀色的絲線將每一顆星辰連了起來,璀璨地,如同指引遊子迴歸的明燈。
“轟!”
劃過半個夜空的光華像是帶着千鈞的重量撞入乾涸的月泉。
在那一剎,整個草原爲之顫動了一下。
才入睡的祖雪睜開眼,直視前方,目光似乎能貫穿整個鬼面石像陣羣。瞳孔變細,喃喃道:“好強大的氣息。”
雲逸驚坐而起,茫然四顧,最後看了看身旁睡得如同死豬的趙影,搖搖頭,“我緊張什麼,不過是夢中的錯覺而已,哈欠,繼續睡覺。”
伸手將粘在發上的乾草拍掉,躺下,閉眼,翻個身。
當族人不明所以,商玲瓏比他們更相信月婆婆的話裡有着深意,因爲就在剛剛,當她那句“討些債”落下,頭頂的那片夜空,竟詭異地起了波折,像是被一股蠻橫無匹的力量衝撞過一般。
可那股力量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