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指揮、喊口號、搬運、挖沙、放置陷阱,從近海到淺灘,從淺灘到沙地,再從沙地到礁石,各自分工忙碌着的士兵見守備長到來,幹勁又多了三分。
守備長赤着腳站在金色的沙灘上,柔軟的沙子貼着他因心悸而僵直的腳板。
他遙望遠方安靜得可怕的烏雲,翻着白沫的潮浪依舊漲歇,沒過他的腳踝,又悄悄留下冰涼遠去。
看不透那片陽光都消逝其中的黑暗,到底聚集着怎樣規模的海獸羣,又有幾個達到了海妖級別。
真是頭疼。守備長敲敲被海妖思緒佔滿了的腦袋。以往的海妖潮,級別都不高,領頭的也只是一頭相當於我們人類修士入聖境界的海妖,上岸後實力更是大打折扣,副長加上我以及小隊長們可以輕鬆地在沙地上耗死它,可這次規模這麼大,怎麼也要兩三頭稱得上海妖的傢伙吧,到時可別是它們圍剿我們。
如果,派去的士兵能將獵妖盟楊組長也請過來,有聖武境的強者坐鎮,那勝利毫無疑問偏向我們這邊了。
守備長提氣道:“各個小隊,都準備的如何了?”
中一隊隊長:“已經聽大人的吩咐抓緊佈置了,淺灘,還有這片沙地之中,前前後後預計十種共兩萬個大大小小的陷阱,只要它們敢上岸,哼,定讓它們爬着跪着鋪滿這一片!”
中三隊隊長:“特製的箭支也從倉儲搬運到了沙地兩側以及後方的礁石之上,開闊的視野加上高高的地勢,是極好的埋伏位置,這一次,是把家底全拿出來了,我們隊會負責好第一波阻擊的,讓它們上岸前,見一見比大海更恐怖的火海,說起來,真是期待見到它們驚恐的眼神啊。”
“哈哈。”中三隊的士兵聽到自家隊長的話,抱着箭支一個個笑了起來。
守備長點點頭,沒有打擊士兵的信心,吩咐道:“海妖潮不知何時會爆發,援兵也還沒個消息,等一切佈置完畢,全員就開始整頓休憩,夜裡,是我們最容易倦怠的時候,也是海妖潮最可能爆發的時間點,傳我命令,今晚,各小隊在自己的防守區就地而眠,從一到五,一隊輪值一個時辰,直至天明。”
中三隊隊長說道:“大人,不用一個小隊百來號人都輪值,我們在近海處用沉石和浮木拉開了一面網,只要有海獸大規模觸動,就會有警示之音,完全可……”
“還是不要過於依賴那些東西,輪值!”
守備長轉身便走,話語裡是不容違抗的堅定。
“是大人。”
等守備長消失在去往北村的路上。
負責正面防守的四位隊長圍着議論紛紛。
“大人怎麼了,好像格外緊張。”
“是啊,很少看到守備長生氣。”
“這次海妖潮等級比以往都高,壓力大吧。”
“以往的海妖潮我們能輕鬆抵禦,這次,頂多折損些兄弟,不過,我們都是做好了躺着回家的準備,不是麼各位。”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日斜臨海城西門,負手站在礁石上的守備長,影子一點點拉長,落下礁石,而心也一點一點往下沉。
手下的兵,已經磨刀霍霍,戰意昂揚。
我們已經做好了所有能做的準備,再拖下去,越久,越不利,你們到底在等什麼,在等什麼。
臨海城星光漫天,城上熊熊燃燒的火炬爲出城支援漁村的士兵照亮前方。
“見鬼!”
對於土之力極度的感知讓石龍驀地止住腳步。
其身後的千名士兵也跟着有序停了下來,沒有摸清狀況,不過很快他們就親眼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嘣咔”,一條裂縫自石龍腳前三尺蔓延向遠方,將整條大道毫不吝惜地撕成七塊!那可是早已被來往車馬壓得堅實無比的道路啊,就是刀劍砍在其上,也只是冒點火花。
“嘩啦”,洶涌的海水吞食了散落的黃土、石塊。
“石千夫長,海妖潮想必已經爆發,時間緊迫。”
楊寒冰奔縱的腳步沒有停頓,一雙寒徹骨的眼望着漁村方向,藍色的光芒隨着他每一步落下都更盛幾分,漸漸地,踏落的足跡結上冰霜。
“隨我渡水過去!”
躍至半空的海浪都被凝結,洶涌的海面上出現一座堅固的冰橋。
衆獵人對組長的實力十分信任,毫無猶豫地緊跟其後。
“不愧是獵人組的頭子,這實力,”石龍知道當下不是誇讚崇拜的時候,等一同抵禦海妖潮後,再把酒言勝利不遲,“跟上,快!”
小島之外的海域籠罩着一片黑幕。
“咻咻咻”,海面之下,倏忽竄過一條條細小的銀線。
淤泥之上,海水之中,隱約可見兩個藍色的人影輪廓。
“隊長,是不是,有什麼在衝我們而來。”
氣泡上浮,映照出那片銀色之景象。
“是……糟糕,是海妖潮突襲,下去,不要露頭。”
年長的男子將身旁的士兵一把按進淤泥之下。
士兵擡眼,渾濁的海塵盪開,一條條亮麗的銀色從他頭頂上方竄過,如同閃電般迅捷。
眨眼都不及,平常待他像侄子一樣的隊長,藍甲剎那碎成絲片,被鋒銳的銀光挑着帶遠,一具只有右手算是完好的骨架沉落在自己身旁,趴進了淤泥中。
隊長,隊長,隊長!
“撲通,撲通,撲通”,胸如雷鳴,悶的可怕,士兵卻絲毫不敢出聲,硬咬着牙,一顆顆氣泡因戰慄從他嘴裡泄露出來,蒼白的手緊緊攥着白色的海螺哨。
“多大了?”
“十二。”
“十二就進了守備軍選拔,不錯,不錯。”
……
“你在哭?”
“沒有。”
隊長坐下來,靠着珊瑚。“是啊,我怎麼沒發現,沮喪的時候躲在這裡哭,沒人會看到你的脆弱,因爲海水帶走了你的眼淚,沒有見到眼淚,便不算是哭,只是,這張皺在一團的小臉是怎麼回事,是隊裡誰欺負你了?”
……
“做前哨,最重要的一點,是保證自己的安全,只有自己的安全保證了,你才能將消息傳出去,讓大家安全;如果你衝動了,爲了一時的泄憤暴露自己,即便戰死了,那也不是英勇,是懦弱,是徹頭徹尾的懦夫!”
“所以,即便,我是認真的,哪怕是親眼看到自己早上還在一個鍋裡吃飯的戰友死去,你們,也得安靜看着,忍着,活着!將消息傳回去……”
消息,我要將消息傳給他們,年輕的士兵回身望,銀光消失了蹤跡。
他眼裡堅定,眼裡只剩海面,起身一竄。
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人。
像一條魚,竄向海面。
銀光忽而折返,張開獠牙,緊隨其後,攆着,追逐着,慢慢包圍這漏掉的魚。
海螺哨露出水面,一隻手緊握着它。
“嗚嗚!”
沉寂的海面,忽而響徹孤零飄搖的聲音。
礁石之上,驚醒的士兵翻身而起,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片海域,號角聲中心,漸漸亮起震撼的銀光!
冷冷的風吹過,海螺哨的聲音湮滅,像是燭火,熄了。
今晚,沒有星空。
海面之下,一雙眼失去神采,映着最後見到的連綿烏雲,沉落。
沉落,海螺哨同一具瘦小的骷髏,緩緩,穿過銀光的包圍,沉寂在大海淤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