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我揮刀自傷,當溫熱的鮮血濺在面龐上時,我持刀而立,瘋了般仰頭大笑,而後凝固成一個比哭還要來得難看的笑顏,似是對麗妃說着,又似是喃喃自語,“這下,你們都該放心了吧。我容顏已毀,醜陋不堪,已形如廢人,再不會對你們造成一絲威脅。沐昕不會再愛我,秦珩也不會再愛我,就連死去的慕容瑜,只怕日後黃泉相見,也早已認不得我。我,我再不是往日他們所認識的那個雲墨遲了。”
血淚交織,我絕望的世界裡,已是滿目荒蕪。
麗妃滿目震驚,上前的步伐卻被我悲慼的笑聲生生止住,“雲墨遲,你……”
而我,感覺體力的漸漸流失,最後深深凝視她一眼,臨倒下前支撐着說出一句:“請,照顧好婉婉。”
而後,是無盡的昏黑襲來。冰與火的交替,冷時巍巍發顫,熱時五內俱焚,在這樣的循環往復裡,竟是比死還難受。
也不知是誰,一直守在牀畔,替我拭淚,低語:“別哭,這樣流淚,傷口要化膿的。雲墨遲,你別哭,別哭。”
我聽得見那人的聲音,甚至能聽出她話裡隱隱的關切與憐憫。只是,身是那樣的疼,心是那樣的疼,我的淚,如何也止不住。這世間,有哪個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那樣絕世無雙的美貌,有人甚至將其看得比性命還來得重要。可我,竟親手毀了它。
自我狠心揮刀的那一刻,便註定了要將這疼痛銘刻一世。從此,這世上便再也沒有那個傾城絕色的雪犀公主,再也沒有妖顏惑國的淚妃。而我,再也沒有“花容月貌爲誰妍”的資格。
“雲墨遲”三字,將隨着這絕世容貌的毀去,從此淡出人們的視線。只不知,失去了美貌的我,未來要面對的,還有些什麼?
轉醒,已是三日後的事,艱難掙開雙眼的瞬間,不想守在牀前的竟是麗妃。
“你醒了?”她輕聲問,語氣尚算得上是溫和
。
我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顫巍巍地伸手去觸摸自己的左臉,在觸及臉上纏繞的紗布時,我如被炭火灼傷般驀然縮回手,哀求地望着麗妃,“給我一面鏡子,我……我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求求你,給我一面鏡子。”
饒是麗妃那般心狠的人,此刻也不忍心面對我哀懇的目光,別過臉去,憐憫道:“還是別看了罷。你的臉,已經毀了。何苦自添傷愁?”
我的臉,已經毀了?
我驚怔着久久不語,而後低低笑起來。是啊,我的臉毀了,還是我親手毀的呢。
麗妃俏臉一沉,似看不下去,喝道:“別再笑了。雲墨遲,你容顏雖毀,可至少命還在。本宮已命人爲你妥善包紮傷口,用了最好的藥,即便不能讓你恢復從前的容顏,但想來……想來不會太醜纔是。本宮,本宮確實想不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淡淡的感傷口吻,聽來竟有幾分悔意。難道,是我的錯覺?
我的笑漸漸收住,化作滿心苦澀,終究沒有勇氣去看自己現在醜陋不堪的臉,只低低道一聲:“多謝。”
強者素來喜歡同情弱者,我如今容顏盡毀,已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威脅。是以麗妃此刻善待我,我並不想去追問爲什麼。只是想着十六年來一直活得驕傲的自己,如今要靠着別人的憐憫存活,心底一時竟不知是什麼滋味。
麗妃也跟着沉默,過了一會兒,她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前頭不遠就是雲妃他們的營寨,你若改變主意,本宮也不會爲難你。只是你如今這副模樣,又沒個去處,若你願意,本宮可以給你一些盤纏,送你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去,開始新的生活。即便不如從前風光,但到底可保得一世安穩。雲墨遲,你可願意?”
我低頭苦笑,如今我的這副模樣,已是人不人鬼不鬼,還有什麼新生活可言。
見我許久沒有說話,麗妃不由蹙眉,“你不願意?”
我擡頭,望着她的目光裡滿是平靜,“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麼?”
麗妃答應得很是痛快,“你說,但凡本宮能做到,定會答允你。”
我沉吟着,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字字道:“把婉婉送回去後,告訴沐昕,就說我已死,教他從此以後不必再掛念雲墨遲這個人了。”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沐昕,婉婉和汝夏王的悲劇,我不能讓它在我們身上重演。再者,我心裡實在害怕,我不敢見他,也不敢讓他見到此刻的我。畢竟,容顏已毀,如今的我,再不復昔日的驚才絕豔,再不復當年一舞傾城的動人風采,再不能讓他見着初遇時的巧笑嫣兮。我實在不敢想象,當他見着此刻我這張醜陋如鬼的臉,心裡會是怎生的吃驚和心痛。
如若,我在那雙明玉似的墨瞳映見一絲絲如麗妃那樣的悲憫同情,只怕我會比死還要來得難受。沐昕,你可知?你可知我已再配不上你?我怎能允許自己,讓你與我一起承受世人怪異嗤笑的目光?怎能允許自己,成了你的負累!如不能許你一如當初的完美,墨遲情願離去。
麗妃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不悔麼?也許澈哥哥他,並不介意你此刻的樣子。”
我悽然一笑,“若換了你,難道會有更好的選擇?如今的我,面容醜陋,怎生配得上他?便是他不嫌棄我,我也會嫌棄自己。他,值得更好的。”
麗妃沒有再繼續追問,緩緩點頭,起身,良久,纔對我嘆着氣說出一句:“他到底,沒有愛錯你。只是本宮與你同心,是決計不願意將他拱手讓給別的女子的。你若恨本宮心狠,便儘管恨吧。本宮欠你的,但願下輩子有機會還你。”
“容兒,我不恨你。你與我,皆不過是這芸芸世間爲愛癡狂的女子罷了。”
那一剎,麗妃冷酷的眸華里,終抵不過心底殘留的那一絲善良,淚光隱隱浮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