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點着頭,擡起袖子將臉上的淚水盡數擦去,想對我笑,可他眉宇間的憂傷卻是那般沉重,重得連我看了也忍不住覺得傷心。許久未見,男子那張俊美的容顏未有多少變化,劍眉星目,凌厲如昔,只是此刻紅着雙眼,濃眉深鎖,面容顯得那樣憔悴,
我緩緩擡起手,掠過他的眉心,鼻尖,還有雙脣,我的目光,那樣眷戀不捨,生怕時間太短不能將他的音容笑容深深地刻在心上。
我的神思已有些恍惚,撐着一口氣,斷斷續續問:“你……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
慕容瑜死死地望着我,他抓得我那樣緊,彷佛怕稍稍鬆開,我便會離他而去。可此刻我卻已感覺不到疼痛,那些過往的愛恨,一切的一切在我眼裡,俱是那樣的遙遠而模糊。
“雲兒,我錯了,我後悔了,你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失去你啊!”
不知怎的,此刻我竟還有笑的心情,“不,你並不悔。如若……如若重來一次,你也只會做出一樣的選擇。你,你不悔的。這世上的好女子何其多,你怎會爲了我,舍下這秀麗江山?只是我傻,一直在騙自己,騙自己你愛我,你會願意爲了我捨棄一切。可到頭來,被捨棄的永遠只是我這個傻瓜。父皇如此,你也是。奕譞,其實我想聽你……聽你說……”
一陣腥甜涌上喉頭,我微微張嘴,便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可目光,卻緊緊地盯着他,盼着他能明白我的心思,盼着一句世間最動人的情話。
慕容瑜定定地望着我,忽而仰首狂嘯:“雲兒,我愛你!我愛你——”
那一聲,彷佛也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以至於能傳得那麼遠,響在耳畔,震耳發聵,心上卻甜得不得了。
“好好,這一生,我總算無憾。”
身上越來越乏,眼皮子越來越沉重,以致他再怎麼搖我,我也睜不開眼,只想沉沉睡去。
“雲兒,雲兒你不能睡。我求求你……求你了,你不要睡
。只要你肯活下去,你要什麼,我都允你,我都依着你,好不好?雲兒,你不能丟下我啊!一生不棄,不是我不棄你,你也不棄我的麼?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皇兄——”汝夏王大喊。
是啊,一生不棄,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承諾。可在此聽聞,卻已物是人非。
我知道,若我便這般撒手而去,他必定痛不欲生,也許,真的會拋下一切追隨我而去。可他既已爲了這江山負我,如今,我又怎能讓他因了我而負了天下?
努力攥着一口氣,我半睜着眼,忽然笑出聲來,問道:“你真肯陪我一起死?棄了江山百姓不顧?”
慕容瑜望着我,眸光是那樣的堅決,“是。”
“呵呵……呵呵……慕容瑜,我一直以爲你很聰明,沒有一絲弱點可尋,可現如今看來,你卻是那樣的愚笨。”我笑得那樣詭異,找尋着晉文帝的身影,“父皇,昔日宮破那夜,兒臣曾在心裡立誓,終有一日,會讓這個害得兒臣國破家亡的惡魔痛不欲生,是以兒臣才肯忍辱吞聲活到今日。如今,兒臣有幸見得父皇安然歸來,兒臣不負當日所願,果真做到了。他竟真的肯爲了我傾宮傾天下。父皇,你……你高不高興?”
晉文帝老淚縱橫,痛心地喊:“皇兒,朕的傻皇兒,父皇何曾要你如此?何曾願看你這般難爲自己啊!”
而慕容瑜,一心只裝着我的慕容瑜,在我說出那一番話後徹底呆住,仿若石化般沒了言語。
我只漠然對之,轉首依依喊:“沐昕……”
沈沐昕一直在我身後不遠處默默聽着看着,此刻聽我呼喚,面色一喜,忙上前道:“遲兒,我在這裡,你要說什麼?”
我含淚凝望着他,伸出手,拼着當初僅存心底的那一絲情意,輕柔道:“沐昕,你懂得我的心意的,是不是?請你……帶我走。”
沈沐昕默默看着我,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眸底是化不開的悲傷與情深,三年的相知,到底已爲我和他之間存下了一份
別人不會懂得的默契,“好,我帶你走。”
可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搭上我的指尖,便被慕容瑜狠狠拍落,“休想!雲墨遲,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誰也休想帶走你!”
沈沐昕不由氣紅了臉,“慕容瑜,你放開她!她不願與你在一起,我絕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慕容瑜的聲音卻更大,“你閉嘴!朕和她的事,誰也休想插手,尤其是你!”
我原想說話,可許是激動,牽動了心脈,反倒低低咳嗽起來。
“雲兒,雲兒你怎麼樣?”
見我如此,慕容瑜褪了怒容,眼中只餘深深的心痛和懊悔,扶着我低聲詢問。
看着這樣脆弱不堪一擊的他,我心中愈痛,是那樣的不忍心傷害,卻不得不傷害。貼近他的耳畔,以只有我和他,以及沈沐昕能聽見的音量,緩緩道:“孩子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根本沒有懷上孩子,是你不放心我,是你爲了引我父皇出來,才設下了這一局。你既算計了我,怎就不允許我也算計你?慕容瑜,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愛的人,從始至終,只是沐昕,不是你。我與他三年的情意,怎是向來只懂強取豪奪的你可比?我方纔那麼做那麼說,只是爲了引你出來,怕你暗中傷害我父皇,並非真的對你有情。慕容瑜,你若還有一絲一毫的驕傲,請你放了我,從今往後,我們生死不問。我……我便是要死,也想死得乾乾淨淨,絕不願死在你的懷裡。”
所有惡毒的話語,所有決絕的說辭,能想到的,我都說了,只爲逼他放手。唯有他放手,對他對我,纔是真正的好。如若他顧念對我的舊情,在這一戰中稍有仁慈,那麼,很可能便會死無葬身之地。我誰也不想幫,也再不想過問這些是是非非,只願遠遠躲開。我等這個解脫,已等了太久太久。
男子溫熱的胸膛,驀然冷硬似鐵,凝視着我的目光如刀鋒般懾人,他寒聲一字字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不悔?”
我毫不遲疑道:“是我的真心話,不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