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纓瞧着那雙碧盈盈的眼睛:“你在這世上,也修煉了數千年吧?”
雪狐不語,兩眼放空佯裝無辜,似乎壓根沒聽明白她言下之意。
“少來這一套,”秦雨纓拎起它,心下早已有了判斷,“我看,這些衣裳全是你要穿的吧?”
“吱吱……”雪狐不甘心地扭着圓滾滾的身子。
就差那麼一點點,它就能化成人形了。
化成人形之後,就再也不必回到那舊軀殼中了……
萬一秦雨纓在這之前發現了它的秘密,那它豈不是白修煉了這麼多年?
它最擔心的,不是這女人將自己一把打回原形,而是怕她會像先前那般,傻里傻氣拿自己祭天……
也就是她,纔會相信那唐詠詩的鬼話,以爲替陸泓琛逆天改命,必須去到天門附近。
天地良心,那裡可全是仙人,豈會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違反天條?
到時她歷經雷劫事小,反正那閻羅擺明不會讓她死,而自己只是區區一本書靈,萬一一不小心灰飛煙滅了,則她與陸泓琛的劫數生生世世再也無解……
記起一切之後,雪狐不敢再輕信這女人的智商,深覺自己還是先化作人形再說,可不能再被這女人坑第二次。
可沒想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卻被一隻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細犬幼崽壞了事,一下就讓秦雨纓瞧出了端倪……
雪狐那叫一個欲哭無淚,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秦雨纓看了一眼那被下人呈上來的衣裳:“想不到你這般胖嘟嘟的,化作人形後卻會變得這般瘦小,想來也是打不過我。若不坦白從寬,我教教你怎麼變得抗揍如何?”
威脅,擺明就是威脅!
雪狐氣鼓鼓的,連腮幫子都變得更圓了:“吱……”
“吱也沒用,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壞事,爲何要瞞着我?”秦雨纓問。
“吱……”雪狐划水一般手腳並用,很是掙扎了一番。
發覺毫無用處,於是徹底放棄。
先前是一本沒手沒腳的破書,而今又變成了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狐狸……它這是得罪誰了它?
它就這麼生無可戀地瞪着秦雨纓,索性吱也不吱了。
反正自己又不能說話,這女人問了也是白問。
卻不料秦雨纓吩咐丫鬟取來了筆墨紙硯,一一擺在了它面前的桌上……
“我問,你寫。若寫不出,今晚便紅燒了你。”她語氣正兒八經,聽着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雪狐聽得腳底竄起一股涼意,正要搖頭晃腦表示自己並不識字,卻聞秦雨纓又道:“別告訴我,你通曉世間萬物,卻連字都不識。”
那清亮的眸光,瞧得雪狐頭皮發緊,一時間竟忘了要點頭。
秦雨纓攤開一張薄紙,將它放於桌上,問道:“當初我經受雷劫,是不是因爲有人故意使了絆子?”
雪狐並未寫字,而是點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那使絆子的,是唐詠詩?”她接而問。
雪狐依舊是點頭,同時也略略舒了口氣——這女人總算清醒了幾分,沒再被姓唐的女人迷惑。
秦雨纓心中多少還是詫然了一下,先前她只是猜測而已,沒想到,這猜測居然是真……
難怪當初一切看似並無不妥,最後卻還是出了差錯。
原來,是唐詠詩從中作梗……
秦雨纓對此不加懷疑,一則,雪狐斷然沒必要在這等事上騙自己,二則,也沒必要誣陷一個與它毫無關係之人。
時隔多年,整件事再次在她腦海中閃現……
恍然大悟的感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秦雨纓不得不感慨,自己先前真是極蠢,竟一直未看出唐詠詩對閻王那廝心存戀慕。
她與唐詠詩同爲被閻羅點化的仙人,不同的是,唐詠詩並非凡胎肉身,而是一道飄到往生石上的魂魄。
先前,地府並不似如今這般荒涼,也曾有過鮮花怒放、蟬鳴蝶舞。
而自己曾與唐詠詩一同坐在那往生石上談天說地,聽她說生前的種種苦難,聽說她這地府是如何不同尋常,不管春夏秋冬,皆可看見滿地盛開的曼陀羅,有時還能從頭頂的一片空靈中,飄落出紛紛揚揚的雪朵……
這一切隨閻羅的心性而變,而今那曼陀羅自然早已煙消雲散,沒有飛雪,只有漫天陰冷的風。
雖不知這一切的誤會究竟因何而起,但那所謂的婚事,定是被唐詠詩動了手腳……
聯想起那場熱鬧非凡的喜宴、那鋪地十里的紅妝……恍惚間,她有了一種隱約的直覺。
詫然的同時,心中不覺微涼,彷彿有一顆小小的雪籽濺落,恰落在了心底最暖處。
那感覺,太古怪,以至於她頗覺難以置信。
轉目看向雪狐,卻見後者已在那微微泛黃的宣紙上寫下了一行字:“當初,那廝是真以爲自己要娶你。”
雪狐用的不是筆,而是自己的小爪。
爪子蘸着墨,一筆一劃寫得歪歪扭扭,很是笨拙。
那幾個奇醜無比的字,令秦雨纓木然愣在原地,良久都未回過神。
閻王那廝,應當很是惱火吧。
惱火自己虛情假意,惱火自己不告而別,惱火自己剛與他成親,就明目張膽爲另一個男人逆天改命……
以至於,讓他從至高無上的仙人,淪爲了莫大的笑柄。
回想起這一世,自己初入地府與他一同把酒言歡時,他醉中帶笑的眸子,秦雨纓心裡突然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不過如此……
她看錯了唐詠詩,也看錯了閻羅。
錯信了前者,又無心中傷了後者,且着實傷得不輕。
愧疚是有的,也並非不想解釋,可那日離開後,她便自行毀去了自己與地府之間那絲若有若無的關聯,而今想去見他竟成了難事一樁。
“吱……”小狐狸的聲音,打斷了秦雨纓的思緒。
“你想下去?”它在紙上寫道。
下去?
秦雨纓微怔,點頭道:“你可有辦法?”
雪狐一躥,躥入她懷中。
四目相對,它雙眸碧若深海波瀾,越看越覺深邃浩渺,竟頗有一望無際之感……
瞧着瞧着,秦雨纓只覺天旋地轉。
身子忽然一輕,定睛一看,四周已是一片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