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1

三月賓州, 春花燦爛,正是一派明媚春光的大好時節,可奈奈風情飲食館後的院子裡卻傳出不合時宜地咆哮——

“誰?是誰偷吃了我的炸雞!”

館內館外的大部分人不過是稍稍頓了動作, 就完全無視了這聲咆哮繼續享用他們的美食, 若是有人面色慼慼, 旁邊的人則會問他:“嗨, 兄弟新來的吧?”

“兄臺怎麼知道?”那人一臉疑惑地問, “在下剛從曲州來此,聽說這家風情館很有特色纔來見識一番。剛纔那聲音是……”

搭訕的人拍拍那人的肩膀,微笑道:“老戲碼了, 老闆他不這麼吼兩聲有人不聽話。沒什麼,咱都習慣了。”

話說這時的院內, 一個大眼睛的年輕人正端着一個油膩膩的盤子在院子裡抓狂地吼叫:“老瘋子, 你給我死出來!”

好吧, 我承認這個沒有形象地暴走的人就是我。

“雲若……老頭他又欺負我……”

我抱着空盤子跑到雲若面前抱怨,而云若只是摸摸我的頭無聲地表示了安慰, 然後飄然遠去。

“……”

我欲哭無淚,仰天長嘆:“雲若,我已經和你一樣高了,你怎麼還能這樣摸我的頭呢!”

以上就是我現在的幸福生活——除掉總是有一個搗亂的老頭和我還沒能成功吃掉雲若之外。

話說三年前我帶着雲若離開了清欲宮,來到了這個四季如春的賓州, 以我僅有的本錢和手藝開了這家“奈奈風情飲食館”, 主營——炸雞……

不要鄙視炸雞嘛, 雖然這種西式快餐是沒有什麼營養, 不過好歹當年在地球時風靡全球, 由此可見各國人種對這種口味的東西還是有着比較高的接受度,而且……人家只會做這個啊!

總算上天保佑, 炸雞的銷量還算不錯,雖然沒有到火爆的程度,不過維持我和雲若兩人的小康生活還是夠的。就算前兩年多了一個混吃混喝的老不死,但因爲“老頭快餐店”和“若若麪包屋”的開張,日子過得還是很滋潤。

因爲日子富足滋潤,我的個頭像筍抽竹子一樣噌噌噌地就竄上去了,如今已經和雲若一般高了,此可謂這三年來第二讓我欣慰的一件事。至於第一欣慰的,自然是這三年來雲若的身子越來越好啦!看現在的雲若,面色紅潤有光澤,皮膚好得手貼上去都能滑下來,那氣質是越來越飄然出塵了~

就在我無限遐想的時候,一個不合時宜地聲音從旁邊冒出來:“唉,奈奈呀,你的名字像女人就算了,怎麼動作也這麼女氣呢?我真是白教你了,唉……”

我轉過頭去,對面前這位滿嘴油光發亮的老頭皮笑肉不笑道:“老頭,你搞清楚,你現在吃的可是我做的炸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沒聽過嗎?!”

“唉,我跟你,誰跟誰呀!”老頭毫無廉恥地說,“我們之間算那麼清楚做什麼。”

“……”

我無語地將空盤子塞到老頭手上,徑直離去,我要去找我的雲若,纔不要再面對這張滿是皺紋的老頭。

這老頭就是我現在師傅,叫曲奇……

好吧,這個時代還沒有一種叫“曲奇”的餅乾,所以在這裡的人眼裡,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奇怪,就算我以後做出“曲奇”,別人也一定會以爲我是在用餅乾紀念我這位師傅……

曲老頭收我做徒弟,當然不會因爲我“天賦秉異、骨骼清奇”什麼的,他甚至在收我做徒弟的時候用朽木不可雕的悲涼口氣仰天長嘆:“老天不開眼啊,我的關門弟子居然……居然是個廢物!”

我怒!差點一腳將他踹出門去。最後要不是考慮到趕走了這個爲老不尊的老不死,我就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願意教我內功的人了,我一定不會留他下來偷吃我的炸雞!

是的,老頭願意留下來壓迫我的原因是因爲炸雞這種垃圾食品十分符合他的胃口!

不過這老頭也不算一無是處,起碼他有一身貌似不錯的醫術,若是沒有他,我家雲若的身體也不能好得這麼快。老頭說雲若□□受創過重,如果現在不好好調養,老了會有很多麻煩,調養起來雖然麻煩但也是可以慢慢好起來的,只是長久下去耗資頗大。所以爲了讓雲若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八十歲,我可是非常非常努力地賺錢呢。

你說雲若用來幹什麼?雲若當然是每天看看書彈彈琴作一個閒散愜意的貴族啦!

“雲若,你在嗎?”

我敲着房門問。

雲若現在是準貴族,我當然不能像當初那樣那麼沒有禮貌地闖進去。

雲若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進來吧。”

我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雲若陷在那張舒適的沙發裡,長髮高束,露出修長的項頸,窗戶裡漏進一道陽光恰恰落在那張俊秀的側臉上,映得白皙的肌膚宛若琉璃剔透。他就這麼遠遠的、淡淡的、靜靜地存在着,似乎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了,不被任何人影響,也不影響任何人。

這就是我家雲若呀!

我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生怕驚走了那抹寵愛他的陽光。

雲若聽到響動,擡頭看來,對我淡淡一笑。

……

雲若,你不要勾引我。

我有點鬱悶地揉揉鼻子,總覺得會有什麼從裡面流出來一樣。三年的時間讓我對這個身體越來越適應了,連行爲方式也開始向男性轉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我越來越容易在雲若的笑容下失神了。

雲若是很純潔的,不純潔的是我……

不過好歹我失神的對象是雲若,如果是一個女人……不敢去想這種情況,那很變態!

我在雲若所坐沙發的扶手上坐下,瞄了一眼雲若手裡的書——詩集?我有點鬱悶,這麼高深的東西果然不是我能領悟的。收回目光,我對雲若說:“雲若,我下午要去一趟城東,你要不要也跟我去?”

“去做什麼?”雲若問,似乎不是很感興趣。

“我去看看自家產業怎麼樣了,你去……踏青?”我問,“今天天氣很好噢,正適合出門玩呢。”

雲若搖頭:“不了。”

我有點無奈,我是希望雲若多出去走走的,雲若現在的身體不像以前那麼孱弱了,踏青這樣不太劇烈的活動完全可以承受,但云若心中有結,不太願意在人前露面,我也不好強迫他,大部分時候也只好由他去了。

“那我出去了你要好好吃藥好好睡覺知道嗎?”我拉過他的手捏了捏,“手指又是涼的,等會兒我讓彥希給你那件外套過來,今天陽光大,氣溫可不高。”

雲若看着我淺淺地笑,那笑容裡多的是無奈和包容。

好吧,我承認,我在他面前總是有點孩子氣和老媽子。誰讓雲若看起來這麼溫柔又這麼脆弱的呢?看到他就想和他撒嬌,走近了又忍不住想保護他。

我又說:“雲若,我晚上帶桑椹蜜膏好不好?嗯……或者蜜汁梨球?”

“都好。”雲若的回答還是淺淺淡淡。

我知道雲若是不會輕易提要求的人,不論這種習慣是天性使然還是貴族的矜持,總之這讓我很不爽,我覺得雲若最好能像我抱着他說東道西一樣,他也能跟我說他心裡的所思所想,雖然詩詞歌賦什麼的我聽不懂,可是他如果說的話我一定會很認真地聽,然後一個個字記下來啊。就算我不能做他的鐘子期,我能做一朵向日葵——永遠向着他嘛。

其實關於詩詞歌賦的交流我也有努力過啊——

話說某年春暖花開,我特意抱回一隻白白胖胖的天鵝放在自家後院的水塘裡,然後拉着他站在旁邊,高聲吟誦——

鵝,鵝,鵝

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我得意地看向雲若,期待得到他的誇獎,哪知道雲若還沒有說話,老頭卻在旁邊涼涼地插嘴:“刻意,幼稚,韻腳全錯。”

“……”我忘記了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地球有所不同。但是你怎麼能說天才的詩是“刻意幼稚”呢?我不服氣地反駁。老頭卻說:“你特意抱一隻鵝放在這裡配合自己的詩,不是刻意是什麼?”

我、我……我這不是隻會這麼一首嘛……

老頭還在說:“這詩要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念出來,我就勉強當他是個天才好了,好歹這意境還不錯,不過……你?”老頭用鄙夷地目光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都多大了,還‘鵝,鵝,鵝’呢!”

“……”

好吧,這首詩是駱賓王七歲的時候做的,也是因爲這首詩他才被稱作天才。

駱賓王,你十六歲時候做的詩呢?交出來!

中國的古詩詞失敗,我轉戰國外經典。

有一天,我準備妥當之後對雲若說:“雲若,我做了一首詩。”

雲若點點頭,靜候我的佳作。

我清了清嗓子,聲情並茂地開始了吟誦——

“我的心與眼在殊死作戰,

爲的是怎樣分攤你的美貌俊顏;

眼睛一心想把你的形象與我的心隔斷,

心兒又不甘讓他擁有這份權限。

我的心聲稱你已在他深處伏潛,

從不曾有明眸把他的寶箱洞穿,

但眼睛卻否認心的申辯,

堅持認定你的倩影保存在它裡面。

爲解決這紛繁不清的懸案,

住在心中的思想被邀做陪審團,

思想的判決最終得到了宣佈,

明眸和真心各得你的一半:

眼睛享受你的倩影,

心兒擁有你的愛情。”

我看向雲若,雲若半晌不語,平淡的臉色看不出喜怒,片刻後,他才說:“這是……詩?”

“嗯嗯!”

我用力點頭,繼續期待地看着他,結果就看到他在短暫的停頓後默然離去,離去……

以上就是我試圖和雲若進行心靈交流的全過程,以完敗告終,最後雲若摸摸我的臉,權作安慰獎。

唉,我也想出口成章揮筆成詩,可是我沒有辦法啊,就算我能把唐詩全集背下來,兩邊語言不通,發音不一樣,背了也要被說成“韻腳不對”。更不用說外國詩了,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口味嘛!

“我和雲若沒有共同話題怎麼辦?”

我縮在角落和老頭說這事,老頭白我一眼,嘴裡叼着炸雞翅含糊不清地說:“你這粗人還想和人家有共同話題?好好練你的武,做你的生意吧,能把人家養好就不錯了。”

我煩惱:“可是……沒有共同話題,雲若跟在我身邊豈不是會很寂寞?”

老頭意義不明地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嘆着氣走了。而我則憤怒地看到自己今天剛換的衣服上又多了一個油膩膩的爪子印。

所以和老頭談論風花雪月是很愚蠢的。

我拉着雲若的手想着這些,雲若沒有抽回他的手,只是用一邊手扶着書低頭默默看着,這算是迄今爲止他與我最親密的接觸了。

雲若的手還是那樣消瘦,只是上面的各種傷痕淡去不少,這是我讓老頭調的藥膏,能去傷痕。製作藥膏的原料頗爲珍貴,收集不易,用了有半年了,效果還不錯。

有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對雲若纔好,就拿消除傷痕這件事來說,我想對雲若好,想讓他身上這些藏着痛苦回憶的傷痕全部消失不見,可是又怕這樣做會觸痛雲若敏感的心,怕他以爲我嫌棄他的過去——但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我們家雲若是最可愛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但就是忍不住地擔心。

想讓雲若就那樣無憂無慮地活下去,什麼都不要操心,什麼都不要擔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愛做的事,不會再有煩惱,更不會再有痛苦。所以我要賺錢,我要學武,我要……

“小公子,已經午時,時間差不多了。”

青衫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陰影裡,他平緩的聲音提醒着我下午有事去做。

“好,我知道了。”

我應了,看了一眼毫無反應的雲若,戀戀不捨地起身離去。

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傳來雲若的聲音:“路上小心。”

我驚喜地回頭看去,雲若還是靜靜地低頭看着書,似乎剛纔說話的並不是他。不論他是否能感覺到,我還是很高興地用力點頭道:“我知道了,雲若,我走了哦!”

注:前面那首“鵝鵝鵝”就不用我說了吧,後面那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之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