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幾天不眠不休對十年前的我來說可以用“習以爲常”來形容，但往日的輝煌不能掩蓋如今的我已經是體力衰退容貌風化的三十二歲老女人的事實，當我在小眠兩個小時後起牀時，我果然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個眼眶浮腫，細紋滿布，眼白被紅血絲覆蓋，還有着宛如大熊貓一般烏黑眼圈的女鬼……
這時，我選擇Benefit的遮瑕膏！
當我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我想我的樣子已經恢復成人類了，起碼總經理看到我的時候只是關切地問了一句：“昨天工作到很遲？”
“是的。”上班時間還沒有到，我很乾脆地回答他，“希望下次這種任務可以提前兩個小時到來。”
總經理歉然地笑了，不過我知道下次他的文件還是不會提前兩個小時到來。
我想我應該換一個老闆，跟着這個一絲不苟的工作狂會縮短我的使用期限。
“在想什麼？”
總經理突然問，聲音很柔和，一點也沒有辦公時的威嚴。其實在工作以外我和他還是比較隨意的，像剛纔那樣的玩笑話都可以說。這點我喜歡，公私分明纔是男人的風度。
我半認真半玩笑地說：“在想結束了這單我要怎麼逃離這裡。”
“專心工作纔有得玩。”
總經理笑着說，他大概是認爲我在說他許諾的公費旅遊的事情。這樣誤會也好，不然我的辭職會從現在開始就出現小麻煩。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牆上的掛鐘響了八下，上班時間到。
我對總經理委婉一笑，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而他也推門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室。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週你就可以看到我的辭呈了。你一定會問爲什麼，而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習慣在同一個地方呆太久。如果日後你還看到我，我會對你微微一笑，然後擦肩而過。如果你有幸聽到我的死訊，我不介意你來看我，但帶花的請帶紅玫瑰……
怎麼突然有些感傷了？
我拍拍自己的臉。楊奈，你可不是適合悲春傷秋。
談判進行得頗爲順利，歐洲那邊的代表是總經理在美國留學時的好朋友，雖然外國人在生意上向來是公私分明的好榜樣，但顯然，良好的私人感情能讓我們比競爭對手進行更加有效愉快的溝通。而且對方的代表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風聲，竟知道總經理是楊老頭疼愛的私生子，大概是考慮到楊氏集團在中國的人脈，他們表現得頗爲積極。
至於天道那邊見不得人的小動作通通被我擋下，而能搬上臺面的也被總經理一一化解。
在雙邊友好互動的基礎上，我們只花了三天就搞定了歐洲代表，比預計的時間還少了一天。
“Wish us a good cooperation。”
雙方終於握手，文件夾合上，紙質合同上雙方的簽名慢慢被掩蓋。所有人的心都隨着文件夾閉合的那一聲輕響而落了下來。
談判結束，我們爭取到了獨家代理權。
楊天的野心終於揚帆起航。
我想楊律大概要氣得跳腳了。
總經理在目送歐洲代表離去後用力地擁抱住我，激動地說：“楊奈！你太棒了！你簡直是我的福星！我要怎麼感謝你纔好！”
我知道，他是在說我搞來的對方的部分底牌。
我知道他現在很興奮，但是我很想跟他說：“你要謝我的話就讓我回去睡覺吧，這四天來我的睡眠加起來還沒有八個小時！”
果然，賺死經理，累死助理。
我翻出一個白眼：“總經理，我快被你勒死了……”
總經理不好意思地鬆開懷抱，在場的其他員工全都嘿嘿笑起來，我忍不住再次翻一個白眼，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被勒痛的手臂——肯定有紅印了——沒好氣地說：“總經理，你就這樣感謝我？我都一把年紀了，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周圍的人笑得更歡了。
公關部的米娜笑道：“奈奈姐可不要這麼說，誰都知道奈奈姐是公司裡最受歡迎的大美人，你這麼說讓我們怎麼辦哪！”
我翻翻眼皮怨念十足：“大美女？算了吧，大美女被這麼折騰上幾天也變老巫婆了。”我對這米娜瞪足了眼，“看到沒有，我已經是國寶級的人物了，這麼大兩個——黑的！”我的手指在眼眶周圍劃了大圈，以證明我的黑眼圈已經成爲天然煙燻妝了。
大家都笑起來。我就知道，我受歡迎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從來不避諱詆譭自己的形象來取樂他們。
等他們笑夠了，我起身拍拍桌上的文件夾，對總經理說：“總經理，我們對你太夠意思了，你怎麼說也請我們大夥兒吃頓滿漢全席吧，以回報我們爲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奉獻精神吧。”
所有人都眼睛發光地看向總經理，總經理含笑看我，這個笑容讓我有些想閃躲。
總經理看了一下手錶：“現在已經四點了，今天下午我們就不做其他的了，大家回去收拾一下，我們六點的時候門口見，去吃大餐！”
“Yahoo！”
歡呼聲響徹了整個會議室，連門外的人都忍不住探頭來看。
晚上大家聚餐，總經理果然踐約帶我們去了這個城市最高級的酒店，毫不吝嗇地點了滿滿一桌菜，當菜一道道送上來之後，我彷彿看到了一桌子餓了三天沒吃飯的兩眼都冒綠光的惡狼。
狼吞虎嚥……
風捲殘雲……
果然我們公司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全桌只有我和總經理吃得比較矜持，我是因爲恪守飲食規則絕不暴飲暴食，而總經理卻是被大家灌酒灌得根本沒空吃。雖然知道他酒量很好，但還是借自己給他敬酒的機會讓他吃了一點東西，喝醉事小，傷了胃可就麻煩了。
這頓飯一邊吃一邊聊，這些人都是跟着總經理一起創業的哥們，只有我是因爲前任助理犯了錯才半途招進來的。他們有聊不完的話題，講雄心壯志，講公司的未來，講當初創業的艱難，講工作裡的一點一滴，每一份快樂，每一份艱辛，他們都牢牢的保存在記憶，現在一下子翻出來，說到高興時大叫大嚷，說到挫敗時黯然神傷。
我靜靜地看着他們，聽他們講，突然有點羨慕他們有這樣可以分享共存的過去。
我也有過去，只是沒有人可以和我分享。
這頓飯吃到十點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衆人散去後，我爲總經理處理好買單之類的瑣碎事宜，也準備離去時，總經理突然拉住我。
總經理的眼睛很亮，有着喝酒後特有的晶亮水色，但也很清明，我知道他沒醉。
面對我瞪圓了的詢問眼神，總經理沒有鬆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他對我說：“楊奈，我……在談判之前就決定，如果今天談判成功，我就告訴你一件事。”
他站起來，他看着我，深褐色的眸子像一道漩渦，似乎想將我吸進去。
我想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讀懂他目光中的意思。
雖然我已經能猜到他想和我說什麼，但我還是靜靜地等他開口。
“我喜歡你，楊奈，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他果然說了。
我嘆了一口氣。
“我比你大五歲。”我在闡述一個事實。
“沒有關係。”他微微一笑，想來我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而接下去的回答大概也不會超出他的想象。
“你喝醉了。”我給他臺階。
“我沒有醉。”果然，他又笑了，他稍稍俯下身子，他的臉更加貼近我，我能聞見他呼吸間帶出的陶然酒味。還好他沒有吻我，不然我會很煩惱要不要一拳將他揍翻，他只是輕輕地說：“楊奈，我喜歡你的灑脫，喜歡你的幹練，還很喜歡你偶爾冒出來的孩子氣。這些都和你的年齡、外貌沒有關係。”
孩子氣？這是對我的侮辱！我氣憤地想，不得不再次提醒他那個殘酷的現實：“總經理，我已經三十二歲了，你說我孩子氣？神會懲罰你的！”
總經理低低地笑了，這個笑聲分明在說：你看你，這不是孩子氣是什麼？
“……”
算了，我孩子氣總可以了吧！
“總經理……”
“叫我楊天。”
“……”
真是狗血的對話。
我不想糾纏於這樣沒有意義的對話，我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半步拉開自己和他的距離，就算我看到他受傷的眼神，我還是說：“非常抱歉，楊天，我不能接受你，因爲——”我指着自己的心，“我這裡已經有人了。”
楊天不相信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不相信，因爲那個人你從未見過也從未聽我提過。”我說，“是的，你不會見過也不會聽我提起，因爲那個人已經死了。”
“那你……”
楊天想說什麼，我可以猜到，因爲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寫的，所以我打斷了他：“他的□□消亡了，但他的靈魂卻住在我體內，我沒有辦法再騰出一個位置去容納另外一個人。”
我能捨棄的東西很多，但我不會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
曾有個人對我說：“奈奈，你可以出賣□□，出賣靈魂，出賣生命，但請你將感情留給我，我需要它。”